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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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長一段時間，她渴望和他交談，雖然已做好被回覆堵得無話可說的準備，還是想和他能說說話，哪怕一句寒暄一句廢話。

開學冇多久，老師大張旗鼓地選班乾部，文藝委員謝霏體育委員韓餘朗都名副其實，剩下衛生委員，誰都嫌活多，推來阻去的。因為每組必須出一個人，馮宛粲的名字也在名單上，估計是她平時過分開朗善談，一張嘴嘟嘟個不停，大家一致同意如此重要的職位必須讓她擔任，馮宛粲隻好不情不願地接受。

等到了各種本質是作業搬運工的課代表，也是雞飛狗跳亂選一氣，或許因為第一次月考時生物成績名列前茅，趙必琿稀裡糊塗地成為生物課代表。費瓊斯自然既冇報名，也不會當選。

於是每次去他們組收作業時，她總是存著點小心思，希望哪個正在趕作業求她多等等，這樣好名正言順地停在他旁邊，遺憾的是，幾乎每一次，她一過去，六份作業已整整齊齊地擺在他左手邊，除了一把收過來，再冇有多餘的話可說。

終於有次生物課老師在交給她一遝卷子時附帶上一句“給你們班的費瓊斯說說，答案要寫清楚不能省略過程”。

一路上，她捧著卷子，反覆背誦這句話，反覆告誡自己說的時候一定要平和客氣，千萬不能暴露出情緒。等走到他身邊，心臟卻又不爭氣地狂跳起來，好不容易調整語氣淡淡說出：“費瓊斯。”

他回過頭，突然的對視幾乎讓她的胸腔爆炸。他微微點點頭，伸出手準備接過卷子，她忙說：“老師說了，你那些題要寫上過程。”簡單一句話，說得皺皺巴巴，她感到一股潮紅在耳後蔓延。

他停下動作，目光一滯，嘴角竟微微揚起，輕輕說：“好。”

她忙擱下卷子，趁著潮紅蔓延到自己臉頰之前跑出教室，趴在走廊上往下深呼吸幾次才平穩氣息，不由得又為自己這些註定無疾而終的熱忱感到失落。樓下學生們吵吵鬨鬨，桂花正在盛開，一條濃鬱馥鬱的金色河流浩浩湯湯而過，經過她的肺泡，順便安撫了那顆過分辛勞的小小心臟。

等到快上課了，她才猛地想起來，給他的卷子可是整個班的。

她馬上一蹦而起跑進教室準備拿回來，才發現大家桌子上已安安穩穩發好生物試卷，納悶地回到座位，麵前可不是一張端端正正的卷子。她永遠記得那張卷子，因為至今都還在她的抽屜最下層放著。

馮宛粲說的都對，她忘不掉。

“所以，”馮宛粲對她眨眨眼，又在床上打了個滾，“你準備怎麼處置他。”

“你說得好嚇人，我能怎麼處置他。”趙必琿一瞪眼，一掌拍向馮宛粲的屁股。

“那當然是讓他受儘慎刑司七十二道刑罰。”馮宛粲一邊躲避，一邊打滾大笑。

“不跟你說了，我回去了。”趙必琿懶得和她歪纏，穿上鞋準備出去。

“等等，我也下去。”馮宛粲收起笑，正色道。

她們一起下樓。在這座三層小洋房裡，臨街第一層便是馮家的家族產業：便民超市，馮宛粲作為未來的繼承人，目前擔任會計工作，也算是老本行。

櫃檯上，馮媽媽正歪頭打盹，聽見動靜，忙睜開眼，見是馮宛粲又來偷拿零食，冇好氣道：“行了行了，賣的多還是你吃的多啊？你來幫我看著，我還要去接你妹妹。”又見趙必琿跟在後麵，轉而笑著招呼她自己拿零食。

趙必琿推辭過，對馮宛粲說道自己先回去了。

“這麼急著走乾嘛？”馮宛粲挽留道。

“你不知道，我媽下午給我安排個見麵。”趙必琿一翻白眼，忿忿道。

馮宛粲立馬來了興致，做好嘲笑的準備，叮囑趙必琿一定要給自己現場直播，萬萬不可錯失熱鬨。

趙必琿白眼幾乎翻上天靈蓋，冷哼一聲，和馮媽媽笑著點點頭，扭身就離開。

果然冇讓馮宛粲失望，剛坐下，雙方家長就跟拳擊手打擂台賽似的，互相仔仔細細報一遍家庭情況，結果趙必琿實在忍不住，問了句：“你多高？”哪知道對方回個“160”，趙必琿脫口而出：“問你身高不是體重”，話剛出口，就跟冰塊掉進沸水裡，場麵一度死一般寂靜，還是李思梅打了個哈哈，岔開話題，但明顯男方自尊心極大受損，已無心再相，隻好不歡而散。事後還追討飯錢和來往車費。

李思梅痛定思痛，總結經驗教訓，此後會麵都對女兒嚴防死守，哪知相親原來還是需要雙方本人溝通的，幾句微信下來，趙必琿已經元氣大傷，不是土味情話，就是爹味發言，更有甚者，大清早給她發：“芳芳早安呀”，李思梅都難以找補，隻好另尋良緣。

幾次下來，趙必琿笑話也鬨夠了，馮宛粲笑話也看夠了，李思梅仍不死心，照樣紅光滿麵地找來。

“我跟你說，這次你可得給我認真對待，這次這個可不得了，是我們單位的同事的舅媽的侄子的老闆的兒子，你聽見了吧，老闆的兒子！家裡可有錢了，條件冇得說，你爸也特彆滿意，給我好好表現，彆惹你爸生氣，聽到冇！”

雖是威名赫赫的“老闆”的兒子，地方仍舊選擇的是夜市包間，李思梅一路上唸叨著夜市好夜市有燒烤，趙必琿一聲不吭。進屋便是約群架一般半桌子人，不僅父母齊上陣，還附帶姐姐姐夫堂哥嫂子外加一個正處於“狗都嫌”年紀的堂侄子。李思梅本來濃得堆滿臉的笑，也不免有些僵硬。

正中間的“兒子”，梳著飛機頭，小眼大嘴雙下巴，一聲反光西裝，時不時咧開嘴伸長手露出手錶，再用手錶照照自己的側臉，像是隨時可以擺出側身pose拍攝銷冠榜單照片。一見有人進來，雙眼鐳射雷達一般把趙必琿上上下下掃射個邊，然後忙趴在他媽媽肩上竊竊私語。

先上茶，一口冇喝對方就提出連珠炮般的條件，應有族中大兒子媳婦珠玉在前，本家小兒子媳婦也需得見賢思齊：性子要柔順恭謙，要家務活樣樣俱全，不可過度修飾更不可邋裡邋遢，前任數不可超過三最好是零，要符合傳統價值觀，不可嬌生慣養，要事事以家庭為重，最重要的是不生兒子不領證。

末了，對方媽媽還一手握著兒子的手，一麵笑道：“要我說呢，你們家女兒個子是高了些，女孩子那麼高乾嘛！相貌也就勉勉強強配我兒子，條件嘛，馬馬虎虎咯，尤其可惜不是老師！玩具公司是個什麼正經職業？一聽就幼稚，還是老師好，以後好帶兒子們。”

李思梅先滅自己誌氣長他人威風，不顧趙必琿這臉是愈加鐵青，忙附和自己女兒自幼性格不好，求親家太太以後多關照。

那兒子忙摳字眼，嫌棄道：“怎麼不好？”

他媽媽笑吟吟地注視兒子，勸道：“不如你們先同居，看看家務怎麼樣？我們家可是獨生子。”

趙必琿還是一杯一杯喝茶，喝一杯在桌子下捏爆一個杯子。趙高華麵子有點掛不住，裝腔作勢地咳了幾聲，李思梅會意，擺出抱歉的神色，輕聲道：“這怕是不太好吧。”

“這有什麼不好的，我們家的媳婦都是這麼來的喲，你要不願意，這麼高的彩禮我們不能白給吧。”他媽媽哼一聲，一股氣放屁一般從鼻孔裡噴出來，留下一綹鼻毛在人中上招搖，“告訴你們，現在法律可不給空子鑽！”

趙高華一再表示不是賣女兒，彩禮意思意思就可以，隻是前年已資助女兒貸款一套小房子，權當是嫁妝了。

“什麼！”男方媽媽立刻瞪圓雙眼，怒道，“自己先不先的就給自己買了房，以後顧這頭還是顧那頭？要我說，還是賣了！正好我們軒軒要換輛車。”說著不停撫摸兒子頭頂。

侄子不知道什麼瘋症發作，突然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嫂子忙抱住好言哄道：“彆吵彆吵，你二爸正在相老婆呢，你急什麼勁，將來也給你討個好老婆。”

男方媽媽還是憐愛地注視著自己兒子，似乎對著“好老婆”頗有微詞，看來就算是公主也配不上她兒子。

那兒子也撒嬌起來，嚷嚷道：“我雖然談過幾個，但是還是比較傳統的，以後你進了我家門，就得一心一意在家裡。”突然懶得迂迴，當著一桌人麵，問道：“你冇打過胎冇貸款吧？”

趙必琿此時已噁心作嘔，嘴角神經質得抽搐，下巴頦像含了口滾水一般抖個不停，手腳發冷，隻覺得再不發作就會當場爆炸。甚至恨不得此刻引發一場爆炸，把這一桌人全部炸得稀耙爛。

她像彈簧一樣一躍而起，自己大腦已失去理智，完全憑著本能對著男方鼻子劈頭蓋臉破口大罵，都不記得自己說些什麼了，僅知道這股怨氣不能嚥下，必須像怒火一樣噴發出來。眼看男方一家麵色又白轉紅，從麵麵相覷到怒火沖天，李思梅和趙高華見形勢惡化到不可扭轉的地步，忙一人架起女兒一側胳膊，把她好死歹活拖出包間。趙必琿絕不善罷甘休，還扒住門框，對著裡麵的人一頓猛噴，還不解氣，又掙紮著抄起一瓶啤酒，朝裡砸去，萬幸因被架著氣力不足，隻在男方父親腳邊炸了個空，還是嚇得整屋人呆若木雞。

好容易被塞進出租車裡。因為對方的確奇葩，李思梅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一個勁埋怨同事介紹的都是些什麼貨色。趙必琿隻偏過臉注視著窗外的夜景，突然一陣悲涼，剛經曆一場被人挑三揀四猶似砧上魚肉，不禁對自己的尊嚴都懷疑起來，難道在旁人眼裡，自己就是和這種貨色一個水平麼？

李思梅的喋喋不休不能安慰她，趙高華的沉默不語更不能。

我需要睡眠，她想，我要好好睡一覺，起來之後忘掉這件事，就像忘記無傷大雅的噁心經曆一樣，就像忘記見過的管理不善清理不勤的公共廁所的場景一樣，我要睡一覺。

“媽。”她開口，感覺口中一片苦澀，“我不想再相親了。”

李思梅愣了愣，不死心地問：“你再考慮考慮？”

趙必琿閉上眼，不再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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