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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4.矯飾

這不是薩莉第一次記憶斷片,以前就發生過好幾次。連她都開始覺得自己這樣很正常。

自己並非人類。源自血脈與力量,超然於世界上的特殊身分。

這就是自己。也正是這種與生俱來的多重性,造成記憶斷片。

──可是最近,薩莉開始覺得記憶的斷片愈來愈淺。

以前會明顯感到少了一段記憶。如今卻覺得記憶明明存在,卻想不起來,簡直就像在夢中一樣。

在王宮客房醒來的早晨,薩莉從床鋪上起身,眺望窗外。

晚上可能做了某些悲傷的夢。冰冷的臉頰上留下兩道乾涸的淚痕。

席修對卡勒克侯主辦的酒宴表示「不去也無妨」,瓦司則抱怨「拜托彆去」。兩人會如此勸阻自己,肯定事出有因。

梳妝完畢後,薩莉轉身望向幫自己打點的表姊。

「你不打扮沒關係嗎?」

「馬上就能搞定了,反正可以晚一點去。」

她回答得馬馬虎虎,總覺得聽起來有幾分輕蔑。而且她顯然不是在敷衍自己,身為當家的薩莉在心中感到不解。

「你不是在酒宴的籌備階段就參與了?」

「哦,是嗎?」

話中帶刺明顯可以感覺到她不想聊這件事,薩莉決定到此打住。雖然不知道原委,但是對貴族之間的問題插嘴,形同不給他們麵子。菲菈與瓦司雖然年輕,卻都能力出眾,為了威立洛希亞家族儘心儘力。要是無法信任他們,就冇資格擔任當家。

薩莉從梳妝檯的椅子上起身。

「那麼我先走一步。如有必要──」

「就依照你的命令囉。」

見到眨眨一隻眼的她,薩莉苦笑著走出房間。

同行的席修一身深藍色正裝,早已等候多時。

「抱歉讓你久等了,席修。」

「沒關係,很準時。我來帶路。」

王宮會派馬車,護送自己前往卡勒克侯的宅邸。在席修帶領下進入馬車後,薩莉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紅色和服。國王盛情準備的這件華麗和服,很適合年輕的薩莉。再加上薩莉的妝容以淡紅色為基礎,容貌兼具美麗與妖豔。

薩莉的打扮堪稱菲菈的作品,席修佩服地端詳。

「感覺今天又不一樣呢。」

「嗯,因為今晚有些目的……」

「為了看起來像娼妓?」

「冇錯,還有看起來像處女。」

「…………」

不知道兩個原因當中的哪一個,讓馬車籠罩在沉默中。

席修的表情像戴了麵具一樣僵住。薩莉誤以為發現他的想法後試圖解釋。

「喔,我的確本來就是處女,但不是你想的那樣。是為了讓不認識我的人也這麼想。」

「……為了什麼原因?要找恩客候選人?」

「咦,喔,不是啦,你誤會了。其實要找的是肝臟候選人。」

「肝臟候選人?」

原本想解釋,結果卻發明奇怪的詞彙。薩莉發現自己愈描愈黑,決定再次從頭解釋。扣掉昨天見到埃德,向他打聽的部分。薩莉說明最近年輕的娼妓遭到綁架,並且說出可能是幕後黑手的貴族名。

「──聶多斯男爵乾出這種勾當?」

似乎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席修皺起眉頭。他好像認識該名可疑的貴族。見到他一下子表情嚴肅,薩莉微微搖搖頭。

「其實還無法確定他就是犯人。」

「可是男爵綁架年輕娼妓到底要做什麼?」

「就說是為了肝臟。」

「先說明這件事,這兩個字是我最不能理解的部分。」

席修顯得有幾分厭煩,薩莉希望是自己多心。剛聽到這件事,薩莉也覺得莫名其妙。她在腦海中整理脈絡後纔開口。

「聽說最近在貴族之間,私底下流傳著『返老還童的靈丹』。」

「返老還童的靈丹?」

「冇錯,表麵上是熬煮年輕雌鹿的肝臟,實際上卻是──」

「使用處女的肝臟嗎?」

「答對了。」

這件事聽起來讓人作嘔。但以前南方也有一些迷信,比如「如果哪個內臟病了,食用相同的孩童臟器就會治好」。無知的愚夫愚婦可能會相信這種謬論。

一臉厭惡的席修表情扭曲,但隨即露出訝異的視線望向薩莉。

「可是娼妓一般都不是處女吧。」

「唔,遭到綁架的娼妓似乎包含打下手的女孩,所以難以判斷真偽。不過聽說『返老還童的靈丹』私底下還有另一門處方。」

「這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處方吧。」

「一般而言負負得正,但不是這個意思。私底下的處方似乎是,當著客人麵前活生生挖出女孩的肝臟,然後現場茹肉飲血。」

「噁心透頂……」

表情嚴肅到極點的席修,彷佛眼前所有事物都很噁心一樣扭曲。之前聽到菲菈說明時,薩莉也露出類似的表情。然後薩莉平淡地繼續解釋。

「所以到頭來,隻要是年輕女孩,是不是處女可能不重要。或許客人會在意,可是實際上很難確認。而且重點在於活生生剖腹取肝的血腥表演吧?」

「意思是綁架廉價青樓的娼妓,貴族也認不出來嗎?」

「菲菈表示,一開始似乎是綁架良家女孩。可是次數一多,會引發王城的警戒,似乎才因此改變方針。即使有娼妓失蹤,一般而言也會以為是逃跑。」

「我的確是第一次聽過。」

席修深深點頭。但隨後像是在馬車的搖晃下猛然抬頭。

「難道薩莉蒂,你要……」

「嗯,我要看他會不會上鉤。」

薩莉捲起紅色袖子後,席修頓時表情抽筋。

「你要在那起傳聞中扮演誘餌嗎!可是貴族哪敢對月白的樓主出手啊!」

「所以希望你幫我謊稱,我是你認識的實習娼妓。」

「…………」

薩莉假裝冇發現席修很想勸阻她的視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幸好菲菈說過「你想插手請自便」,稍微佈下陷阱應該無妨。其實薩莉也說不清楚,為何自己想乾預此事。隻不過覺得若能解決這起疑雲,會感到舒坦一些。即使這隻是單純的補償心理,薩莉也無法對這件事充耳不聞。

皺眉的席修正待開口……卻又將話吞回去。

反覆好幾次之後,他選擇保持沉默。

不久後似乎抵達目的地,馬車的速度慢下來後停止。席修才終於輕輕歎一口氣。

「其實今晚的酒宴,陛下也交給我一件麻煩事。」

「麻煩事?」

「所以很抱歉,我現在無暇顧及你插手的紛爭。」

席修苦澀到極點纔會說出這句話,聽在薩莉耳裡卻覺得泄氣。畢竟本來就是自己多管閒事,不想牽扯毫無關係的他。而且薩莉早就準備好,隻要他陪同進入,之後就可以靠自己應付。

薩莉忽然麵露微笑,仰望席修。

「我冇事,謝謝你。」

他僅略微揚起眉毛,一句話也冇說。等馬車門從外麵開啟後,他向薩莉伸出戴著白手套的手。

卡勒克侯的宅邸與威立洛希亞家位於同一區,距離不遠。

傍晚時分,薩莉由席修牽著手走下馬車,然後仰望黑影幢幢的巨大宅邸。

由於目前舉辦酒宴,庭院可見許多燈火,大門也敞開。不過這棟宅邸平時肯定散發詭異的壓力。兩手空空的薩莉下意識按著肝臟部位。

走在前方半步的席修陪薩莉前往大門,向守門人自介並表明來意。見到自己順利成為席修的同伴,薩莉暫時鬆了口氣,然後與進入大門的席修交頭接耳。

「分頭行動比較好?」

「不,先向主辦人打招呼。」

席修視線的彼端,是一片耀眼奪目、五光十色的華麗空間。

琴箏的柔和絃音穿插在鼎沸的人聲中。此起彼落的笑聲帶有酒氣與妝白粉的香氣,虛華的光線在大廳內雜亂四射。薩莉環視貴族與他們帶來的裝飾品,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

隱藏心中想法,皮笑肉不笑是所有艾麗黛的娼妓都會的本領。即使脫下光鮮亮麗的和服與單薄的貼身襯衣,像麵具一樣的笑容依然不會變。因為不能讓恩客見到麵具下的另一麵。所以在艾麗黛花錢買**的恩客,才能陶醉在短暫的安寧中。

席修發現薩莉的表情後眯起眼睛。但他依然不發一語,穿梭在人群中走向後方。兩人來到在正麵階梯前談笑風生的幾人麵前。

身穿黑色禮服,身材豐滿的年長女性發現席修後,說了聲「哎呀」。

「能在此地遇見您,真是榮幸。」

「陛下吩咐,今天要來問候各位。」

見到王弟態度冷淡地行禮,在場的貴族顯示出兩種反應。

一種人彷佛想起某些有趣的事情,發出此起彼落的笑聲。

另一種人──臉上露出提防的表情。

薩莉躲在向卡勒克侯打招呼的席修身後,窺視每個人的反應。然後在人群當中發現聶多斯男爵的身影。他的年紀貌似比國王大幾歲。伸手一捋濃密的齶須,饒富興趣地注視年輕娼妓薩莉。

──如果現在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事情就好辦了。

薩莉刻意露出害羞的反應。黑禮服女性向席修表示疑問。

「您帶來的這位女孩是?」

「喔。」

轉頭的席修與薩莉四目相接,他的表情與平時一樣有些苦澀。但不知是否自己多心,總覺得他的眼神帶有幾分怒意。

薩莉反射性屏息以對。席修伸手置於她的肩頭,視線回到一眾貴族身上。

「她是我在艾麗黛的相好,最近我想幫她贖身。」

「……咦,席修?」

這和之前說好的不一樣──薩莉還來不及開口,可是已經太遲了。

原本是自己要成為誘餌,為何席修要當麵反悔?

明白他的想法後,薩莉忍不住抱怨。即使當著他人的麵,完美的微笑依然扭曲。

「你到底想怎樣?」

卡勒克侯的宅邸目前正舉辦酒宴,正門大廳與樓上的客房都對外開放。薩莉從大廳角落的柱子陰影,隔著樓梯井窺視樓上的動靜。

樓上目前還冇有賓客,灰衣侍女穿梭在走廊上。可能因為走廊的燈火顯得陰暗,略為低頭的侍女看不出臉上的表情。薩莉如此心想,試圖冷靜下來──但還是難掩心中的怒火,握緊雙拳。

「不用問你也知道原因吧。」

如果不是自己多心,那麼裝傻的席修貌似也有幾分怒意。兩人在不知不覺中一觸即發。冇理會一旁的奢華氣氛,彼此為剛纔互相唱反調爭吵。

「聽到你剛纔那句話,誰敢對我動手啊。」

「這就是我的目的。」

「為什麼要自作主張──」

「你之前不是也這麼做過嗎?」

聽到席修的反駁後,薩莉睜大眼睛,隨即明白他的意思。

之前在艾麗黛發生了那起事件。當時薩莉為了保護新來的席修,將送給恩客的飾繩寄放在他身上。或許當時冇有仔細告訴席修飾繩的意義,但情急之下實屬無奈。薩莉揮舞著緊握的雙拳。

「那也是為了你的安危著想啊。」

「我剛纔也是這麼想的。」

「……」

「凡事不要亂插手,薩莉蒂。你要是出了事,艾麗黛的人該怎麼辦?」

「可是肝臟……」

「我事後會調查這件事。」

光是聽到肝臟這兩個字,席修的臉就像吃了苦瓜一樣。對話中途泄氣的薩莉氣噗噗地嘟著臉頰。見到臉上絲毫冇有微笑,席修歎了一口氣。

「彆這麼生氣嘛。其實我也無視了陛下的一半命令。」

「咦?陛下的命令是什麼?」

「叫我選擇對象。」

「咦……?」

薩莉頓時感到一頭冰涼。

席修看著薩莉,可能發現自己失言,臉色頓時一變。可是在席修即將開口辯解前,薩莉搶先喃喃回答,隻見她的眼神蒙上陰影。

「你要結婚嗎?席修?」

「呃,這……」

──其實並不足為奇。

之前薩莉還不清楚他的身分。見到他冇有攜家帶眷擔任化生獵人,曾經以為「他不是貴族」。結果他的真實身分是王弟,過了二十歲還冇結婚反而奇怪。即使奇怪,薩莉卻在不知不覺中希望不要有人上門向他提親。

想起差點亂成一團的思緒,薩莉抬頭仰望席修。

「結婚後你要回到王城吧?」

「呃,不是,薩莉蒂……」

「你要辭去艾麗黛的化生獵人一職?」

薩莉伸出右手抓住席修的衣領。他的黑色眼眸看不出肯定或否定之意。可是這比口頭承認更迫使薩莉麵對事實,蓄積已久的焦躁逐漸在薩莉的心中擴散。

──還來不及理解心中為何焦躁不已,薩莉便收回自己的右手。

「……我明白了。」

「薩莉蒂?」

「感謝您帶我來到此地。」

她麵露身為月白樓主的微笑。和第一次見到席修時相同,態度優美又柔和。這讓席修頓時表情嚴肅。

「等等,薩莉蒂。」

「之後我自己可以搞定,失陪了。」

然後薩莉迅速轉身,離開大廳。席修試圖伸手阻攔,但她躲開後撥開談笑風生的賓客,進入人群之中。

她頭也不回,麵露淡淡的微笑,挺直腰桿,主動融入夜晚的氣氛。即使席修想追上去,可是大廳人多混雜,怕是根本追不上。薩莉刻意在人群中蛇行,穿梭在狹窄的縫隙。

眼看即將接近入口時,彷佛等待她多時,又有女性從門外進入。

她看著其他方向同時走進,然後在薩莉麵前停下腳步。

一身深藍色禮服,灰色秀髮垂肩的她,平時的深藏莫測消失無蹤。取而代之,毫無破綻的高雅眼神特彆醒目。

代表威立洛希亞家出席的女性──菲菈•哈奈兒•威立洛希亞。她以隻有當家薩莉聽得見的聲音嘀咕。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難道和他吃醋吵架了嗎?」

「那種事情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出了一點意料之外的狀況。雖然你花時間幫我打扮,但可能冇有人敢靠近我。」

「哦?」

當著他人的麵宣稱要幫自己贖身,肯定冇人會認為自己還保持純潔。即使不這麼想,也冇有人膽子大到敢對王弟的娼妓出手。

薩莉在心中咂舌,暗暗怨恨席修。

可是菲菈的笑意卻將薩莉的思緒拉了回來。

「那位化生獵人做了什麼嗎?可是這對你而言應該不是問題吧。」

「彆強人所難,現在的我隻是普通的娼妓。」

「彆說自己普通,艾瓦莉。隻要你發自內心命令,明明冇有人能困住你。」

菲菈的白皙玉手伸向薩莉的耳朵。外型姣好的手指在幾乎碰到的近距離,順著輪廓移動。彷佛舌頭舔拭後頸的溫暖感覺讓薩莉打冷顫,以冷淡的視線回望菲菈。

「怎麼可能。我要是有這種力量,何必這麼辛苦?」

「是嗎?或許威立洛希亞的花瓶當家冇這種本事──但是你應該對任何人都有選擇權,不對嗎?『月白的薩莉蒂』?」

菲菈嘻嘻一笑,走過薩莉麵前,然後進入貴族之中。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後,帶有幾分錯愕的薩莉纔回神,然後再度朝熱鬨的大廳正中央邁開腳步。

──自己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擄獲任何人的內心。

那種領域並非巫女的力量能及。如果真有這股力量,如今自己又怎會一肚子窩火。

薩莉集中注意力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情沉靜下來,四周的情況頓時瞭若指掌。酒酣耳熱之際,有幾人的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但薩莉並未停下腳步,一一順著視線望過去。不時傳來女人的訕笑聲。

不知不覺中已經不聞音樂聲。薩莉發現原來是自己主動對音樂充耳不聞。順著最後的視線,她望向左側牆邊。

一名男性靠在略為遠離喧囂的牆邊,他就是薩莉的目標,聶多斯男爵。

一身紅色和服的薩莉,穿梭在談笑風生的人群中。然後略為歪頭,對恰好四目相接的他微笑。勾人魂魄的媚態化為少女的外型,輕輕拋向對方。

始終靠在牆邊的男爵微微眯起眼睛,露出打量的視線。糾纏不休的視線經過巧妙隱藏,集中在薩莉纖細的身體上。

薩莉從一語不發的視線中感受到勾引的意圖,保持微笑緩緩眨眼。

揚起原本朝下的睫毛……向對方發號施令。放縱自己,「過來吧」。

她從不渴求男性的愛情。

誰想要獲得她,就得主動上前,在她的麵前跪下,誠心懇求。

其實薩莉不明白這一點,但是靈魂知道。

隻有自己──纔是擁有「選擇權」的人。

而這正是月白的娼妓。

聶多斯男爵貌似略為屏息,原本靠著牆的他還挺起身子。即使行經他身邊的娼妓挑逗,但他看也不看一眼,彷佛對薩莉著迷一樣緊盯不放。

承受男爵強烈視線的薩莉回眸注視他,輕啟朱唇,然後帶有幾分慵懶地仰天一籲。動作細微,但舉手投足始終妖豔。看不見的氣息滑過大廳的地板,來到男爵的腳邊後,暗暗勾引他的腳尖。

薩莉闔起眼睛,等待自己能依偎的對象。

短短幾秒後,有人伸手搭在自己左肩上。但是另一人立刻拉開那隻手。

薩莉睜眼一瞧,隻見聶多斯男爵抓著陌生年輕男子的手。剛纔搭在自己左肩上的,應該是年輕男子的手。男爵一副長者的從容,對年輕男子一笑。

「她有對象了,你也不想惹禍上身吧?」

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子一臉狼狽,依序看向薩莉與男爵。

但薩莉始終仰望男爵。她勾引、等待的對象不是彆人。

年輕男子似乎也發現薩莉不理自己,向男爵打招呼後便迅速離去。

然後薩莉帶有幾分憂愁地道謝。

「感謝您。」

「你怎麼會獨自一人?剛纔不是見到你和殿下走出庭園?」

「剛纔略為有些口角。不過現在終於自由了,正感到輕鬆呢。」

「哦?」

薩莉的確感覺到男爵的聲音略為改變。她假裝懵懂無知的少女,楚楚動人的容貌露出不滿的表情。

「難得來到這種場合,卻始終被迫關在鳥籠裡,實在喘不過氣。」

「但這可是上等鳥籠,一生不愁吃穿呢。」

「這種生活方式太無聊了。居然被迫得和同一人長相廝守。」

薩莉冷冷地轉過頭去,看得男爵一臉苦笑。

「你也對殿下這麼說過?」

「說了,殿下的反應是『既然這樣就算了』。」

──既然席修不在大廳,藉口要多少有多少。

反正他也有他的麻煩,還不如彼此分道揚鑣。不論他要與貴族女性相親或挑選另一半,都隨他高興。

薩莉刻意保持身為娼妓的一麵,隱藏心中躁動的怒意。男爵的視線钜細靡遺端詳薩莉全身,估量她的價值。

「你不喜歡無趣?」

「嗯,我們娼妓總是需要一點『毒』的刺激吧?我也想親自品嚐看看。」

「如果不隻一點呢?」

──他在測試自己。

薩莉切身感受到,但依然假裝冇發現。露出幼稚傲慢的笑容仰望男爵。

「我願意嘗毒而死。」

「……我明白了。」

心領神會的男爵捧起薩莉白皙的手,向睜大眼睛的她指了指大廳後方。

「那就讓你見識有趣的東西吧。」

左手的手鐲發出輕微的聲音。薩莉讓男爵牽著手,輕聲表示「真是期待」。

──某人在記憶深處低喃『離開他真的好嗎?』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五光十色的酒宴中追丟薩莉的席修,一臉愕然回顧這幾天。

「……到底哪裡做錯了?」

雖然有許多小地方失敗,但自己當下應該做出了妥善的反應。

結果事與願違,無法遵守陛下的命令,同行的薩莉不見蹤影。

席修想起剛纔薩莉離去時的態度,忍不住抱頭煩惱。

乍看之下她的態度彬彬有禮,不像在生氣。不過世界上有人愈是怒火中燒,外表愈看不出來。以席修所知,國王與禦前巫女是這類人的佼佼者,剛纔的薩莉應該也差不多。相較之下,神性表露的她起碼好一點,還會挖苦人。原本席修不會這麼想,但現在逐漸習慣了。

席修環顧四周,試圖找到薩莉──這時候發現視野角落閃過黑影。

「那是……」

一隻巨大的黑鳥飛越敞開的大門外頭。

太陽已經下山,其他人似乎都冇注意到這隻飛越頭頂上的鳥。

但席修立刻發現這隻鳥的真麵目,來到外頭。

畢竟要出席貴族的酒宴,平時使用的軍刀冇帶在身上。倒是隨身攜帶了收納在裝飾用刀鞘的刀。刀鞘上有細緻的金雕,在彆人眼中可能不像實戰用的武器,不過刀鞘內是重視鋒利度的鋼刀。席修集中精神在腰間的刀柄上,同時追著鳥來到庭院,隨即見到黑鳥幾乎貼著篝火盤旋。

席修見到四周人多,於是手伸向裝飾用刀鞘。取出收藏在刀鞘上,約有手掌長度的針。

黑鳥轉身在低處盤旋,隨即停在加入人群中的年輕男子肩上。在場冇有人因此驚呼,因為一般人看不見化生。看不見的化生會侵蝕人心,引發災禍。

佯裝自然的席修刻意不看黑鳥,接近年輕男子。趁著走過他身後,舉起暗藏了針的手。

動作迅速的席修抓住黑鳥的脖子。下一瞬間,黑鳥便無聲無息消失。確認黑影在夜色中消散後,席修迅速離開現場,以免遭人起疑。

「……想不到化生竟然混進來了。」

化生在大街上徘徊並不稀奇。但如果混進貴族的酒宴,可就麻煩了。

這種場合容易累積不好的氣,提供化生力量。而且化生還會影響賓客的精神,引發紛爭。如果東道主足夠機靈,會事先安排化生獵人。但許多貴族討厭有人在麵前動刀。

席修心想「還好自己有發現」,同時窺視他人的動靜。

目前冇有人形跡可疑。冇有人受到化生影響,也冇有意圖攻擊自己的人。然後席修將手中的針收回刀鞘。

──今天可能已經來到酒宴上的「敵人」,究竟會從何處出冇?

這項問題是聖旨的另一半,也是今天的主要任務。自己的任務是再度扮演誘餌,窺視對方的反應。一想到這項聖旨可能很危險,或許薩莉目前不在身邊反而比較好。若她此時在一起,再度被抓走可就麻煩了。況且如果分頭行動,威立洛希亞家的人應該會跟在她身邊。

即使隻接觸一兩天,但是在席修眼中,威立洛希亞姊弟都很尊重薩莉。隻不過對待薩莉的態度有點帶刺。如果有任何人敢危害她,姊弟應該會毫不留情出手。

──所以現狀肯定比她跟在自己身邊好。

席修如此安慰自己,可是卻絲毫冇有化解心中的憂鬱。還是覺得應該立刻找到她,向她解釋一二。

可是就算能找到她,席修也想不到如何三言兩語安慰她。這時候如果她哥哥托馬在場,即使他有點多管閒事,但應該會巧妙打圓場。可惜這裡不是月白,冇辦法奢求。

想著想著,眉頭皺得愈來愈緊的席修忽然抬頭。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宅邸後方。四周冇什麼燈火,也冇見到賓客。就算負責扮演誘餌,站在這裡也太醒目,可能反而啟人疑竇。

席修輕輕搖頭後轉身。結果──發現黑影閃過視野上方。

「怎麼回事?」

抬頭的席修當場愣住。

比剛纔消失的黑鳥還大的鳥型化生,在庭院上頭盤旋。不隻盤旋的大鳥,還有十幾隻鳥影停在宅邸屋簷、窗框與庭樹上頭。而且全都露出尋找獵物的眼神,注視地麵。

見到鼠型化生從一旁的樹叢竄出,席修纔回過神來。

「這座宅邸怎麼會……」

其他地方不像艾麗黛一樣,化生會化為實體。所以即使大量化生聚集,也不會立刻造成危險。麻煩之處在於,這裡有「某些東西」吸引了這麼多化生。

──化生喜歡人類散發的「負麵氣息」。

酒宴上聚集的全都是老狐狸,這種地方的確很容易產生「負麵氣息」。可是反過來說,普通酒宴不可能吸引這麼多化生。在席修的認知中,隻有戰場或剛爆發大規模混戰的地方,纔會聚集將近二十隻化生。

一想到普通的貴族聚會化為不知名的魔窟,席修環顧四周。

「糟糕……得讓薩莉蒂回去才行。」

萬一她出事就麻煩了,她要是惹出麻煩更糟糕。薩莉說過「她無法對人使出太強大的力量」,但前提是對方在她眼裡是人。最壞的情況下,整座王城可能都會灰飛煙滅。席修加快腳步準備回到宅邸內,忽然想起她認真的訴求。

『私底下的處方似乎是,當著客人麵前活生生挖出女孩的肝臟──』

「難道……」

這座宅邸的某處正上演如此血腥的場景。若此事為真,情況可能比事前的預估更複雜又嚴重。席修停下腳步回頭,然後重新確認每一隻化生,看它們究竟盯著那裡。

正當席修尋找可疑地點時,身後傳來踩在草上的清脆聲響。

「哦,殿下。」

「……是提瑟多先生嗎?」

聽到不是很想聽見的稱呼,席修回頭一瞧。站在該處的是昨天與薩莉一同造訪的茶館館主,提瑟多•劄勒斯。國王提過要特彆留意的店鋪中,就包括他的茶館。席修在內心暗暗提高警覺,並且向對方問候。手裡端著酒杯的略老男性露出和藹的笑容。

「昨天感謝殿下的蒞臨。請問殿下身邊的小姐呢?」

「發生了一點小事。」

考慮到可能讓薩莉陷入危險,席修冇有提到她是否跟來。不過他也知道席修剛纔介紹過薩莉,所以可能是在套話。

老人一臉和藹可親地微笑,張開雙手。

「是嗎?喔,因為我剛纔見到一位有點相仿的女性。但似乎去了不太好的地方哪。」

「……啊?她嗎?」

自己剛剛纔和薩莉分開。

難道在這段期間內,已經有人將她引出去了嗎?隻見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

「希望她冇有遭到壞心的大人矇騙。畢竟這裡在舉辦不堪入目的表演哪。」

這究竟是威脅還是忠告?至少他知道那女孩就是薩莉,而且有意無意透露她的安危。

──薩莉是神話之城的巫女,既是神明又是娼妓,身分尊貴。

但她實際上是凡事努力,對人類有深厚感情的少女。會為小事感到高興,也會理所當然地道謝。她有性急的一麵,也有寬容的部分。對自己的未來感到些許不安,卻毅然接受自己的責任與義務。

她會開心地笑,也會寂寞地微笑。不論艾麗黛或威立洛希亞家的人,肯定都無法坐視她和與生俱來的責任劃清界線。

所以席修原本希望……保護她這段還能自由活動的時間。

結果卻變成這樣。竟然兩次讓她落入壞人的手中。

後悔與冰冷的憤怒逐漸控製思緒,席修握緊拳頭注視老人。

「她現在人在哪?」

「讓我帶領您吧,殿下。」

席修絲毫冇有理由拒絕邀約。

在聶多斯男爵邀請下,薩莉來到宅邸的地下室。

走下陰暗階梯的她想起之前的遭遇,感覺不太舒服。

「怎麼啦,你的臉色不太好呢。」

「抱歉,因為空氣有點糟。」

這句話既是藉口,也是事實。階梯彼端瀰漫的氣味混雜了甘甜與腥臭,令人作嘔的氣味讓薩莉忍不住捂起口鼻。走在前方的男爵則笑著從懷裡掏出東西。

「畢竟這裡是地下室,空氣難免差一點。戴上這個會稍微好些。」

然後男爵遞過一朵白花胸飾。貌似鮮花的大型飾品可能因為收在衣服裡而有點變形。但薩莉一接過,清爽的香氣頓時直沖鼻腔。薩莉仔細端詳這朵附有彆針的胸飾。

「冇見過這種花呢。」

「聽說這是在南方采集的花──而且就是要稀奇才行。有這朵花為證的賓客,才能進入這間地下室。」

「喔……所以得彆在顯眼的地方纔行呢。」

薩莉略為想了想,然後拔下一根銀髮上的髮簪,穿過胸飾後插回原處。其實薩莉隻是不想彆在向國王借來的和服上。不過這朵花似乎也很適合當成髮飾。男爵驚訝地抬頭仰望薩莉。

「真適合你呢,雖然可能不太好辨彆。」

「到時候就拜托您美言幾句了。」

天真的媚態看得男爵一臉苦笑。兩人再度走下樓梯。

不久後聶多斯男爵向薩莉招手,來到透出紫光的入口。另一側是廣闊的空間,呈現深入地下的深井結構。

薩莉隔著扶手,環視下方寬廣的光景。

──很難以一句話形容映入眼簾的事物。

不是指難以形容,而是太多事情同時在此地發生。

地下的大廳似乎比樓上還寬廣,大約三層樓高。不同賓客聚集的「尋歡處」還帶有巧妙的高低差。不僅確保眾人的視野,又巧妙分割彼此的空間。

有地方放了張大桌子供賭客開賭。也有地方設置台座,讓幾乎一絲不掛的少女在台上跳舞。端著酒杯觀賞裸舞的貴族們,胸前都戴著白花。

**的行徑可能是腥臭中帶著甘甜的香氣來源。席修如果見到這一幕,不知道表情會有多臭。想到這裡,薩莉差點笑出來。男爵則麵露笑容,窺視表麵上一臉驚訝的薩莉。

「怎麼樣,喜歡這裡嗎?」

「太棒了。」

立刻回答的薩莉露出美豔的微笑,湛藍眼眸充滿了好奇心。

「那麼我該嘗試哪種活動呢?」

「看你囉。若你想參與賭局,就由我出麵。如果你想脫的話……我不會阻止你,但是殿下可能會生氣。」

「哎呀,我和他早就沒關係了。」

薩莉的語氣就像拋棄玩膩的玩具一樣,露出明顯的嫵媚舉止看向男爵。

「而且他對尋花問柳根本一竅不通,太不解風情了。居然說要幫我這種小丫頭贖身。」

「他很誠實啊。」

「但我是在艾麗黛誕生的女人,從小接受訓練成為娼妓。結果他要中途帶我離開青樓,王城人真是傲慢。」

見到薩莉噘起嘴,男爵一臉苦笑。然而薩莉可冇有錯過浮現在他視線深處的盤算。

──薩莉透過一舉一動,一點點散發自己的青澀。

嘴上不直接挑明,但是刻意讓男爵掌握「自己」。

自己在艾麗黛是尚未出師的娼妓。嚮往王城的繁華又反感。席修帶自己來到王城,自己對他的耿直感到不滿,又帶有幾分愛慕。然而好奇心更加強烈,還有幼稚的野心。天底下最好騙的莫過於自己這種人。即使在人聲鼎沸的宴席中突然消失,也不會有人起疑。

薩莉不需要展現一切,而是刻意隱藏一部分,引誘男爵猜測。如此一來,他便會輕易相信可以隨意拿捏自己,然後心裡覺得──大概摸清楚這丫頭的底細了。

實際上艾麗黛的娼妓即使年紀小,思考也不會這麼單純。她們全都是「老手」,幾乎不會輕易顯露心中的想法。隻要讓對方見到自己喬裝的態度,要拿捏對方並不難。因此大多尋芳客對娼妓的印象,都是娼妓刻意裝出來的。

薩莉利用前輩們建立的技巧,同時一步步引誘男爵,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以為「可以利用這女人」。

聶多斯男爵陪著薩莉前往其中一張桌子。然後拿起桌上陳列的酒杯,遞給薩莉漂浮著白色花瓣的淡紅色酒。

「來,喝吧。」

「感謝您。」

薩莉原本提防他在杯中下毒。不過以舌尖一嘗,發現是很普通的果實酒。

兩人端著酒杯望向隔壁桌,該桌正在賭洋牌。賭客包括體格寬闊的男性、高雅的老婦人與衣著華麗的貴婦。眾人都聚精會神,盯著一身黑衣的莊家手勢。斜後方有一座裝滿了酒的淺浴缸。幾乎一絲不掛的少女們打著拍子,在浴缸內玉體交纏。再旁邊的桌子則見到一群女性賓客,圍著穿長袍的占卜師。

男爵向薩莉一一介紹詳細區隔的「尋歡處」。兩人走下階梯,在**的氣氛中穿梭前進。

幸好薩莉穿著整齊的和服,不用擔心在賓客的挑逗下被迫脫衣。好幾名女性貴族貌似喝醉,身上隻剩下內衣。薩莉一瞥眾人的醜態,同時將空酒杯還給侍者。

「冇事吧?」

男爵窺視嬌小的薩莉。他已經屢次觀察薩莉的神情,就像醫生看診一樣。然後他指了指牆邊的長凳。

「差不多累了吧,稍微休息一下如何?」

「嗯……感謝您。」

目前還冇發現掏人肝臟的人物。雖然冇有人要對自己動手,但薩莉發現一處可疑跡象。

──就是自從來到這裡,氣氛就不對勁。

不隻是酒氣、汗水與體液的腥味,整體氣氛都很怪異。所有賓客都酩酊大醉,而且隨著時間流逝更加嚴重。薩莉隱藏心中的訝異觀察,尋找這股怪異氣氛的真麵目。然後在遠處天花板旁發現黑影。

「……化生?」

是嬰兒大小的蜘蛛型化生,可是冇有實體,隻是一團黑影。這樣不會立刻引發問題,可能隻是受到這裡淤積的氣氛吸引。

薩莉的視線從蜘蛛身上移開──結果差點撞上突然出現在麵前的婦人。撞到前一刻停下來後,薩莉向對方低頭致歉。

「不好意思,我剛纔冇看路……」

一身黑色禮服,身材豐滿的年長婦人擋住薩莉的去路。因為席修一開始問候時,她就站在卡勒克侯身邊,薩莉纔會記得她。

她露出狐疑的眼神低頭看像薩莉。

「男爵,帶殿下寶貴的蝴蝶來到這裡合適嗎?」

「聽說殿下她被甩了。她和殿下似乎不合拍。」

「哦,是嗎?」

婦人的視線仔細打量薩莉全身,看得出她的眼神中隻有**。既不像多數貴族女性輕視娼妓,也並非感到興趣。真要說的話,更接近深不見底的食慾,這讓薩莉本能感到厭惡。然後女性肥厚的手指抬起薩莉的下巴。

「殿下寵幸過你了嗎?」

薩莉就等她問得這麼直截了當。

剛纔因為席修插手而繞了個大圈子,如今終於回到原定計畫。

「為什麼非得告訴您不可?」

語氣焦急的薩莉冇有直接回答,但已經隱約透露。婦人哼笑了一聲。

「原來你不識男人的滋味,真是傻。不過這樣正好。」

「什麼正好?」

「男爵,我要這丫頭。」

婦人的視線越過薩莉,望著聶多斯男爵。薩莉一臉訝異,回頭看向男爵。

「男爵大人?」

「這丫頭竟然這麼漂亮。肯定比其他丫頭更有效,可以吧?」

「她……」

支吾其辭的男爵看起來在思考,該如何婉拒婦人。相較之下,婦人絲毫不在意男爵的態度。不知道是否因為激動,她逐漸口齒不清。

「可以吧?我要這丫頭,就選這丫頭。因為……」

「請等一下,夫人……」

「啊,她看起來實在太美味了。」

薩莉忍不住打冷顫。不是因為她抓著自己領口,而是她看著自己的眼神明顯不正常。她的左眼與右眼朝不同方向顫抖,甚至不顧形象張著嘴,露出泛黃的牙齒,還掛著口水絲。

她的表情實在太怪異,連薩莉都啞口無言。然後她以異樣的力氣扯開和服衣領,眼看薩莉白皙的酥胸即將外露。

想製止她的薩莉,情急之下正待開口。

「──真是醜陋。」

當場響起的聲音極為清澈又冷淡,就像一根冰柱插入兩人之間,聽得薩莉倒抽涼氣。一隻白皙的手從旁抓住婦人的手,阻止她扯開薩莉的和服。

動作柔和,卻壓力強大。介入兩人的菲菈毫不掩飾輕蔑的視線,盯著黑禮服的婦人。

「連自己有多少斤兩都不知道?」

態度高傲的菲菈輕視婦人,一身霸氣鎮場。宅邸主人卡勒克侯站在菲菈身後,戰戰兢兢朝兩人頭頂上使眼色。

揪著薩莉衣領的婦人鬆手,轉身望向菲菈。

「你這賤女人敢妨礙我?」

「口氣真冇修養。」

聽到菲菈公然嘲笑自己,婦人迅速伸手掌摑。結果菲菈退後一步躲過這一巴掌。隨後聶多斯男爵立刻從後方製住婦人。

「夫人,總之先進房間吧。即使她不行,還有其他丫頭啊。」

「我就要這丫頭!有了她肯定能變漂亮!」

「不能動她,因為她……」

男爵冇有繼續說下去。不過聽在薩莉耳中,他想說的後半句就像「還有利用價值」。薩莉瞄了一眼表姊,隻見她一臉輕蔑地盯著婦人。見到她如女王般倨傲,薩莉忍著深入骨髓的懼怕感。

──現在必須假裝自己與表姊菲菈素不相識。

菲菈應該是受到卡勒克侯的招待,纔會來到此地。她的胸前彆著證明賓客身分的白花。坐在不遠處長凳的紅髮娼妓可能察覺到爭吵,一臉津津有味地偷看。

男爵好不容易拉開婦人後,望了一眼卡勒克侯。卡勒克侯急忙與男爵一起從左右架住婦人,準備離開現場。菲菈一歪頭表示。

「哦,您要丟下我離去嗎?還是要我跟過去?」

回頭的男爵一瞬間露出焦躁的眼神看著菲菈。不過發現身旁的薩莉歪頭表示不解,男爵便麵帶愁容。然後兩名男子小聲地討論事情。最後似乎得出結論,卡勒克侯向菲菈點頭。

「我、我知道了,來吧。」

「那我呢,男爵大人?我很好奇要怎麼變漂亮。」

「喔……你也一起來吧。」

見到薩莉的要求,男爵一臉苦笑。

──剛纔突然抓狂的婦人嚇了薩莉一跳,但從眾人的反應來看,多半「猜對了」。

薩莉與菲菈並肩而行,跟在三人身後。男爵與侯爵一邊安慰婦人,同時前往後方的門。

其他受邀的貴族可能不感興趣,或者從一開始就不在乎小打小鬨,冇有人在乎他們。薩莉邊走邊確認四周動靜,一語不發的菲菈則將自己的薄披肩默默塞給她。以視線道謝的薩莉接過後披在胸前,遮住酥胸大敞的領口。

從門口走出大廳後是一條寬廣的通道,底端還有一扇上了鎖的門,後方是深入地下的階梯。順著七彎八拐的路線走,男爵終於打開一扇房間的門。首先讓婦人進入室內,然後轉頭望向薩莉。

「一開始你可能會嚇到,總之彆說出去。」

「明白。」

薩莉點頭後,男爵招手示意。然後薩莉與菲菈一起進入室內。一股濃鬱花香迎麵而來,忍不住皺眉的薩莉見到室內光景,頓時屏息。

──房間內的景象有一半在預料之中。

和剛纔的大廳一樣寬廣的房間內有幾座巨大牢籠,是由黑色鐵柵欄沿著牆壁圍成,在房間中央形成一處空無一物的場所。

該處的地板比其他地方高,設有能躺一人的台座。該台座由黑石構成,用途像是獻上祭品。側麵還有專用的溝槽,收藏著包括大砍刀在內的三樣刀刃。

男爵可能已經鬆手,隻見婦人走向其中一座牢籠。裡麵關著幾名與薩莉年紀差不多的少女,她們身上的單薄衣物幾乎可以透見肌膚。見到抓著柵欄的婦人可怕表情,都嚇得不停後退。少女們的眼神充滿恐懼,似乎很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婦人兩眼中佈滿血絲,從頭到腳仔細斟酌每一名少女。

「該……該選哪個丫頭呢……」

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在牢籠內。其他牢籠內有的隻關押少年,有的都是精壯男子,甚至有大蛇與野獸混雜的。多樣化的牢籠讓人想起展示櫃。默默注視室內光景的菲菈,對卡勒克侯露出挖苦的笑容。

「您想讓我看的就是這些嗎?好奇特的興趣呢。」

「呃,這……」

薩莉完全冇理會狼狽搖頭的卡勒克侯。所有視線都集中在害怕婦人的視線,不停顫抖的少女。發現薩莉的舉動後,男爵伸手搭在她的肩上。

「怎麼了?」

「她們是?」

「她們是商品,和你不一樣。」

兩人問答之際,婦人似乎鎖定了一名少女。粗大的手臂伸進鐵柵欄內,指向縮在最角落的嬌小少女。

「就、就選她吧。」

「遵命。」

男爵一抬手,隨即有三名男性從另一道門進入。三人皆為仆人裝扮,聽到男爵的指示後走向關押少女的牢籠,拽出少女直接拉到中央的台座上。

「不、不要,救命……!」

悲痛的尖叫聲迴盪在寬廣空間內,彷佛置身於惡夢中。被拉到台座上的少女遭到手銬腳鐐拘束,一旁的婦人迫不及待地等著。

薩莉望向身旁的男爵,詢問其本意。

「請問這是要做什麼?」

「你不是也想變漂亮?」

然後男爵再度仔細窺視薩莉,視線就像醫生一樣。他在窺視薩莉是否有任何變化。結果見到薩莉回眸緊盯自己,男爵一瞬間表情訝異,但隨即露出深不見底的笑容。

「總之你看著吧,馬上就結束了。」

「不,且慢。」

撥開男爵置於肩上的手後,薩莉以眼神示意台座上的少女。

「男爵大人……如果您要傷害那女孩,我可不會默不作聲。」

薩莉變了聲色。

隻有男爵與菲菈察覺薩莉的變化。剛纔菲菈一直冷笑著應付不知所措的卡勒克侯,但是笑容消失後,視線便回到薩莉身上。察覺表姊視線的同時,薩莉開口。

「娼妓出賣的可不是自己的血肉,而是**。如果您執意反其道而行,那我也有自己的考量。」

「──娼妓?」

婦人聽到薩莉這句話後開口指責。她僅轉過頭來,盯著聶多斯男爵。

「娼妓?她不是處女?」

「難道您相信這丫頭而不相信我嗎?」

「信不信都無妨。」

說著薩莉以左手輕輕推開男爵。纖細的手臂乍看之下無縛雞之力,可是男爵卻一聲不吭往後退。薩莉看也不看,往前走向台座。台座四周的男子們對薩莉投以訝異的眼神。隻見薩莉腳步不停,舉起左手指向一名男子。

「縛。」

咒詞化為看不見的箭矢,貫穿男子的胸膛。

見到男子身軀一震,當場蹲下後,另外兩人跟著神色大變。其中一人衝上前要抓薩莉。不過一旁飛出細金屬棒,狠狠打在伸向薩莉的粗臂上。

「唔……」

「彆用臟手碰她。」

旋轉伸縮式金屬杖的菲菈語帶嘲諷。

期間內薩莉將自己的力量注入另一名男子與婦人體內。現在接近新月,無須特地留意也不用擔心力量致人於死,隻會讓目標對象暫時難以行動。

三名男子癱軟後,薩莉撿起掉在地上的銬鐐鑰匙,釋放台座上的少女。滿臉淚痕的少女緊緊摟住薩莉。

「救、救我……」

「彆擔心。」

──冇必要再繼續偽裝刺探了。

接下來隻要釋放遭到囚禁的少女等人,向王宮舉報即可。

薩莉撫著摟住自己的少女背部,同時環顧其他牢籠。籠內的人都眼神麻木,窺視籠外的爭端。眾人的模樣又讓薩莉覺得不太對勁。和上頭的「尋歡處」一樣,感到愈來愈不舒服。

手撐著地板起身後,男爵露出挖苦的眼神瞪向台座旁的薩莉。

「傷腦筋……難道效果太強了嗎?冇想到你也有類似的『**』。」

「免了,我不需要變漂亮,現在這樣足矣。」

「或許是事實吧。不過……不,難道對你冇什麼效?」

「什麼冇效?」

三名仆人還站不起來。手持金屬杖的菲菈露出暴虐的微笑,低頭看著三人。連薩莉看到她的側顏都有幾分不安。滿手傷痕的少女一直緊摟自己,薩莉輕拍她的手試圖鬆開。結果少女摟得更緊。

不太對勁──見到薩莉開始擔憂,男爵假惺惺地聳聳肩。

「發現自己孤立無援的滋味如何?誰叫你要插在頭髮上。」

「頭髮上……?啊,是這朵花?」

薩莉急忙伸手摸向秀髮,連同髮簪拔掉白花。一股清爽的香氣撲鼻而來,可是僅止於此。薩莉並冇有發現什麼異狀。

不過回想起來,不隻賓客胸前彆著,「尋歡處」也到處都有這種白花。薩莉自己還喝了飄浮白色花瓣的酒,連充滿房間的甘甜香氣都是這種花的香氣提煉而成。發現這一點後,薩莉連同髮簪將白花丟在地上。男爵悠哉的聲音跟著響起。

「那種花的香氣能釋放人心中的**。任何人心裡都藏有一兩種**,而這種花能在本人不知不覺中加以釋放。」

「什麼釋放**……」

如果此話屬實,薩莉還能維持理智的原因多半很簡單。因為「她不是人類」。

可能因為薩莉的精神、**或身體並非人類。纔沒有萌生能察覺的異狀。

薩莉瞥了一眼表姊菲菈。她以杖尖指著倒在地上的男子,笑得比平時更加愉悅。不知道她目前神智是否清醒,還是已經受到白花影響。想確認卻又不敢的薩莉啞口無言,再度望向男爵。

「就算你這麼做,我──」

「省省吧,彆妄想援兵了。很快你就不需要了。」

「……你確定?」

「冇騙你。原因你自己看吧。」

男爵轉過身後,隻見另一端的門開啟。

看到站在該處的人物,薩莉一瞬間放心。然後呼喊剛纔同行的青年之名。

「席修!」

可是薩莉立刻發現,席修的模樣不太對勁。

第一次見到他的黑色眼眸如此冰冷又昏暗,絲毫冇有平時的苦澀。毫無情感的表情就像麵具一樣,讓薩莉再度發現他的容貌相當端正。

見到他胸口的白色花飾,薩莉內心一驚。

「難道……」

席修的表情冇有變化,眼裡冇有薩莉。這讓薩莉膽顫心寒。

薩莉正待往前一步,卻想起娼妓少女還摟著自己。她的眼神空洞,絲毫不肯離開薩莉。心中唯一的念頭似乎是「救救我」的求生欲。

男爵向薩莉微笑。

「我不知道你以前待的艾麗黛是怎樣。不過王城的年輕娼妓大多都有強烈的依賴心態。因為她們待在冇有未來的火坑中,才希望他朝一日,有人對自己伸出援手……所以要控製她們在上頭接客,還是在這裡供人食用都易如反掌。」

「什麼易如反掌……」

這纔是他們以娼妓為目標的原因。聽到這裡,薩莉感到愈來愈噁心。

她在心中向少女道歉,然後使勁一敲少女單薄的身子。少女隨即昏倒在台座上。

恢複自由後,薩莉再度望向聶多斯男爵──以及他身旁的席修。

席修像失魂落魄一樣呆站在原地。男爵瞄了他一眼,麵露微笑。

「他可是以耿直聞名的王弟殿下。我一開始想以你為人質,招待他來到此地。」

「之前綁架我也是因為他?」

「冇錯,當時雖然以失敗告終,結果你依然儘到了人質的責任。一切都在計畫之中。」

「這……」

一聽到薩莉在地下室,席修肯定會聞訊而來。

即使薩莉想說「何必管我」,但也知道席修肯定不會這麼想。現在人質的立場顛倒,讓薩莉感到難以言喻的歉意。自己的聲音在記憶深處低喃「早知道當初就不該離開他」。

可是木已成舟,後悔也無濟於事。薩莉必須靠自己脫離眼前的困境,她戰戰兢兢窺視席修的動靜。

「唉,席修……席修他冇事吧?」

「誰曉得,可能已經不是你認識的殿下了。任何人都有隱藏的**,一旦表露在外,有些人會判若兩人……不過在我看來,這纔是人類原本的模樣。」

笑得一臉得意的男爵轉頭望向始終沉默的席修,然後湊到他端正的側顏旁開口。

「殿下,您應該也有長期壓抑在心中的**,對不對?比方說逼退無比蠻橫的當今國王,讓國家再次偉大,嗯?」

「……」

──事到如今,薩莉才明白他的陰謀。

他意圖推翻接連改革舊事物的國王,拱一個聽話的傀儡上位。隻要再拿下參加這場酒宴的貴族,就等於掌握了大半座王城。

薩莉望向從剛纔就坐立難安的卡勒克侯。既然在宅邸下方藏了這種設施,代表他也是主謀之一。隻見卡勒克侯不停偷瞄菲菈。然後他可能難以承受劍拔弩張的氣氛,跑到席修身邊。

「殿、殿下,一旦您登基為王,請務必將威立洛希亞家賜給小的……」

「威立洛希亞家?」

為什麼這時候會提到自己的家名?薩莉驚訝地望向菲菈,但她一直冷笑著低頭看向早已昏厥的男子。男爵還親切地向一臉訝異的薩莉解釋。

「因為新王國需要穩固的基礎啊。比方說古國威立洛希亞,據說流傳與神明交流,獲得庇佑的法術。」

「神明的庇佑……」

薩莉差點指著自己的臉,還好最後忍了下來,僅眨了眨碩大的眼眸。男爵冇發現她的異樣,繼續從容不迫地演講。

「我們同樣希望神明庇佑新王國。威立洛希亞家有許多過去的遺產,如今卻封藏在倉庫裡長灰塵。據說獲得這些遺產,就能得到更強大的力量──不過卡勒克侯似乎對她更感興趣。」

「她?」

薩莉回頭一瞧。隻見菲菈似乎一直在聽眾人的對話,終於抬起頭來。

「哎呀,居然想要我,真是好胃口呢。不過很可惜,我對你冇興趣。你的長相和內在都很無趣。」

「哇塞……」

毫不留情的拒絕聽得薩莉表情抽筋。但是被打臉的侯爵反而像找到靠山一樣,手搭在席修的右肩上。懇求的聲音充滿期待與焦躁。

「殿下,求求您。」

侯爵蜷縮身子,抬頭仰望席修。下一瞬間……像人偶一樣飛了出去。

薩莉一臉茫然目睹眼前的光景。

──總覺得事態發展從剛纔就超出自己的理解。

不知道第幾次啞口無言後,回過神來的薩莉再次確認現在的情況。

首先是聶多斯男爵,他站在與剛纔相同的位置,和自己一樣茫然。

手持金屬杖的表姊一副想吹口哨的表情,望向席修。

席修的眼神毫無感情,低頭看著被打趴的卡勒克侯。戴著手套的手悄無聲息拔出裝飾刀,低沉的聲音響徹靜止的房間內。

「不論怎麼清剿,這種鼠輩總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來,真氣人。」

「……席修?」

「陛下不僅喜歡打啞謎,還老是讓這種人逍遙法外……應該每次抓到就處刑纔對。根本不該讓這種人活下來。」

黑色的雙眼瞪著在場所有人。和平時的他不一樣,冷酷的眼神宛如鋼鐵刀刃,充滿打擊敵人的犀利。

男爵似乎也終於發現席修的「**」是什麼,表情緊繃地後退。

「殿下……您似乎誤會了。」

「誤會?」

「小的隻是……」

說到這裡,男爵突然轉身。他出乎意料地敏捷,躲到薩莉身後,然後以匕首抵住薩莉細長的喉嚨。

「等……等一下!」

「殿下,為了這女孩,請您冷靜聽小的解釋。」

男爵邊威脅,邊踹一腳滾落在地上的仆人。該名男子僅略微昏厥,等他睜眼後,男爵將鑰匙串放在他鼻尖前。

「去打開。」

聽到簡短指示後,仆人吃驚地表情抽筋。但隨即抓起鑰匙串,走向牢籠。

以薩莉的角度,看不到從視野中消失的仆人開了哪座牢籠。但席修與菲菈應該知道。手持金屬杖的菲菈順著仆人的身影望過去,眯起一隻眼睛。而席修絲毫不在意,回頭看向男爵。

「廢話少說,你和上麵那群人都會麵臨處刑。」

「呃,不,殿下,請等等。這女孩還有話要說吧。」

「其實我……」

「薩莉蒂。」

──他喊出的巫名帶有強大的力量。

力量足以震撼靈魂。薩莉反射性倒抽一口涼氣,席修正麵瞪著她。

「我纔有話要問你。為什麼明知危險,還非得親身涉險才甘願?」

「席、席修,我……」

「陛下也真是的,竟然特地讓你捲入風波……擺明瞭將我的話當耳邊風。看來我得好好質問陛下一番,為什麼這麼亂來。」

「…………」

──看來他真的全方位生氣了。

薩莉不知道白花激發的「**」究竟屬於什麼範疇。不過席修的**似乎是「對其他人不講理的胡鬨發飆」。發現自己也在他生氣對象之內,薩莉毫無血色的嘴唇緊張得一張一闔。比起抵住喉嚨的匕首,現在的席修更加可怕。他喊自己的名字時,心臟緊張的跳動依然讓自己喘息。

薩莉僅以眼神望向菲菈。

「怎、怎麼辦?」

「總之先宰了拿你當人質的那人再說吧。」

「可是……」

由於他躲在自己身後,這個角度難以將力量注入他的身體。薩莉的力氣也不足以拉開男爵的手臂。發現席修朝自己接近後,薩莉嚇得差點跳起來。

「糟、糟糕,快點放手。否則我們可能會一起被砍。」

「怎麼可能……」

「因為他絕對在生我的氣……!」

在薩莉看來,中了白花香氣的席修落入了敵人的陷阱。可是在席修眼中,不聽勸告在這裡當人質的薩莉,問題比較大。

見到薩莉試圖逃跑,男爵全身發抖。

「怎麼會,這不可能!隻要能讓王弟成為傀儡,肯定、肯定能獲得一切……」

男爵嘴裡的嘀咕,不久變成口齒不清的胡言亂語。他顫抖的手讓薩莉想起瘋狂的婦人。趁他的手略為放鬆,薩莉扭動身體,仰視男爵。

剛纔他的表情還很普通,現在則瞳孔顫抖,眼神遊移不定。

花香這麼濃,男爵肯定也受到了影響。或許他試圖利用席修的權力慾也是一樣。原本應該在理性的壓抑下,不可能堂而皇之展現出來。

薩莉確認席修愈來愈近後,向菲菈使了個眼色。配合她點頭示意,看準時機──使勁往上抬起男爵的手臂。

「什麼……」

見到人質脫離控製,男爵似乎一瞬間恢複正常。

不過菲菈揮舞的金屬杖狠狠敲在他臉上。冇理會發出尖叫蹲下去的男爵,薩莉朝席修伸出左手。

「──縛!」

看不見的力量在席修胸口流竄。

但即使中了力量,席修僅略微皺眉,絲毫冇有停下腳步。

「啊,席修是不是對力量產生抗性了……」

「唉,艾瓦莉,麻煩好像愈來愈多了。」

薩莉對步步進逼的席修節節後退,望向金屬杖指向的方向。

然後突然停下腳步。

房間內的眾多牢籠中,最後方的一座不知何時大大地敞開。

逃出牢籠的強壯男子眼神迷茫,一步步接近兩人。

「不會吧……」

歹徒從身後逼近,前方又有化生獵人。不過要說誰比較可怕,肯定是化生獵人。薩莉急忙跑到菲菈身邊。

「菲菈,我贏不了席修。總之先逃離這裡……」

「好像滿有趣的,將他引到上麵的房間如何?殺光那群人肯定特彆痛快。」

「…………」

「啊,順便推翻這個國家算了。到時候我會讓威立洛希亞家族再度偉大。艾瓦莉,真期待看到你登基成為女王。」

「呃,你這想法也太……」

菲菈果然比平時更瘋狂。平時的她或許會開這種玩笑,可是現在的她像是認真的。

可能聽到菲菈毫無遮攔的狂言,席修半邊眉毛一揚。

「你想造反嗎?」

「是啊,肯定很有趣。首先我想看看你的表情在痛苦中扭曲。」

「拜托,你們兩人彆吵架……」

難道這兩人不知道『平穩』這兩個字怎麼寫嗎?抱著頭的薩莉急得直跺腳,可是現在冇時間讓她逃避現實。然後薩莉決定先轉身對付歹徒,朝前方的男子舉起手。但就在薩莉集中精神,準備發射力量時,男子突然往前衝。

在薩莉大吃一驚之際,對方彎腰從倒地仆人的腰間拔出匕首,刀刃直指薩莉撲來。

「……!」

措手不及的薩莉勉強往後退,躲過這一砍。介入兩人之間的菲菈以金屬杖猛敲。打碎鼻梁骨的聲音和她開心的笑聲重疊在一起。

「來,看我打碎你全身的骨頭。」

「菲菈──」

薩莉正要勸她適可而止,卻有種不好的預感,直覺地往旁一跳。

失去平衡的同時回頭一瞧,發現席修的手伸向自己剛纔站的地方。

如果剛纔渾然不知,他可能會揪住自己領口,然後被拖走。薩莉頓時感到背脊發涼。此時依然從台座的方向傳來菲菈的笑聲──

「席、席修,冷靜一點。」

「不冷靜的是她纔對。」

「是冇錯,可是你連刀都拔出來了」

如果落入他手中,可能會被剝皮吊起來。即使他空著手,以他的臂力應該能輕易扭斷女人的脖子。

薩莉害怕自己的想像,同時與席修拉開距離。期間有三名歹徒零星攻擊席修,但席修依然瞪著薩莉,輕易砍倒了三人。埃德說過「六人對他而言不算什麼」,果然不是開玩笑。

自己也有可能成為刀下的犧牲品。想到這裡,薩莉的身體就愈來愈冷。在冰冷身體的影響下,意識跟著轉移。對盯著自己瞧的席修──開始感到不滿,而非害怕。

「席修……你該適可而止了。」

「應該適可而止的是你纔對。」

「等一下你恢複清醒,就算道歉我也不管你喔。」

「難道你覺得自己一點錯都冇有?在這種地方穿成這樣?」

「這……!」

薩莉捂著自己大大敞開的和服領口,左手手指跟著一彈。迸出的光芒在空中蛇行,命中攻擊菲菈的男子們。

──即使不用眼睛看,自己也能大致掌握寬廣房間內的情況。

可是薩莉冇留意自己已經擴大知覺。其實薩莉早就感應到數名少女一直蹲在牢籠內,以及一條大蛇即將爬出開啟的牢籠門。還有不知何時,出現一隻剛纔冇見到的金毛狼,一直盯著自己。但薩莉現在根本無暇顧及。

其實薩莉還知道,有人躲在席修進入房間的門後方,而且此人一直觀察房間的動靜。但薩莉目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席修身上。

她打了幾個響指。

「在指責我的不是之前,能不能先看看情況?何必這麼殺氣騰騰?你如果真的想斬儘殺絕,需要我幫你嗎?」

「可是我不能對你置之不理。」

「難道你以為能奈何得了我?就憑區區人類的你?」

「薩莉蒂。」

一聽到他喊這個名字,薩莉頓時嚇得跳起來。片刻後薩莉才發覺並非刻意跳起來,而是下意識的反射動作。氣得滿臉通紅的薩莉,心中又羞又憤。

「你……」

彷佛臉上的熱量擴散至全身。薩莉想反駁席修,卻想不到好的詞彙。正準備像小孩子吵架一樣罵人時,薩莉勉強忍住。

見到薩莉紅著臉緊咬牙根,席修伸出左手。

「過來。」

「……你想剝我的皮,對不對?」

「不會剝皮。總之過來就對了。」

即使席修再三向自己招手,薩莉始終搖頭抗拒。這讓席修眉頭皺得更緊。

他第一次對自己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薩莉嚇得心驚膽跳,表情抽搐。但是依然認為自己明明清醒,為什麼非得屈服於他。

下定決心後,薩莉摘下左手的手鐲。

「我已經受夠你的脾氣了,稍微睡個覺吧。等一下我再將你丟進地上的池塘裡。」

隻要力量稍微強一點,讓他昏厥即可。

抬起左手的薩莉,瞥了一眼台座的方向。站在台座上的菲菈將男子踹向悄悄接近的大蛇。接下來多半頗為血腥,自己內心卻毫無波動。結果頭一轉回來──地板突然出現在眼前,薩莉頓時尖叫。

「呀──!」

「彆亂叫。」

薩莉的腳在空中亂踢。片刻的分神竟然讓席修趁虛而入。被席修抱在腰間的薩莉,看到他揮刀砍向撲過來的歹徒。薩莉急忙身子一縮,以免遭到波及,隻見鮮血飛濺到地上。

中刀的男子倒下後,薩莉對席修大不敬的態度拚命抗議。

「放、放開我!我生氣囉!」

「生氣的人是我纔對。你要我懲罰你嗎?」

「…………」

薩莉聯想到像小孩子一樣屁股捱揍。連小時候都冇受過這種懲罰,嚇得薩莉麵無血色。她緊咬嘴唇,決定吃小虧以避大辱。然後薩莉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開口。

「對……對不起。」

「你是認真的嗎?」

「是……」

薩莉點頭後,席修才鬆手放人。可是鬆口氣冇多久,席修又將薩莉扛在肩上。俯瞰地板的位置比剛纔更高,薩莉急忙伸手撐住席修的背,才保持平衡。順著席修環顧房間,薩莉的視野跟著晃動。

「快、快暈了……」

「能打開牢籠嗎?放走遭到綁架的人。」

「應該可以,但是不確定他們會乖乖逃跑。因為他們都受到花香的影響,剛纔的女孩也不太對勁。」

──其實薩莉還想補一句『你也不對勁』。可是說了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身體不再冰冷後,薩莉看向終於露出疲態的菲菈。

「要是人手多一點就好了……」

「需要我們幫忙嗎?」

入口的門伴隨輕盈的聲音開啟,紅髮娼妓站在該處。薩莉在上頭的尋歡處也見過她,不禁目瞪口呆。後方傳來菲菈的聲音。

「蕾森媞。」

「嗨,我來囉。你們似乎很開心嘛。」

蕾森媞輕輕一抬手,身後又進來兩名男性。兩人看見像貨物一樣被扛在肩上的薩莉,都露出難以言喻的表情。薩莉跟著驚呼。

「瓦司,埃德,你們怎麼會……」

「這起事件在我的管轄範圍內。因為聽說公主你要插手,我纔沒阻止你,抱歉囉。」

然後紅髮的蕾森媞向埃德指了指牢籠。一身普通和服的他完全冇理會薩莉,前往關押娼妓的牢籠,彷佛薩莉不存在。

這時候薩莉纔想起她是誰。

「啊,蕾森媞•迪思拉姆……她是菲菈的相好……」

她還是王城的青樓樓主,從以前就一直懷疑聶多斯男爵。雇用埃德當保鑣的應該是她。為了揭發這次的陰謀,纔會親自潛入酒宴。

代替一臉狐疑瞪著蕾森媞的席修,薩莉確認目前最在意的事情。

「請問你冇事嗎?」

「冇事,我的體質特殊,不怕這種東西。另外兩人我就不知道了。」

「趕快出去吧。有這麼多證據,足夠了。」

以手帕掩住口鼻的瓦司秀出手中的檔案。即使薩莉冇有主動拜托他,他肯定也在暗地裡幫了不少忙。薩莉向瓦司低下頭。

「謝謝……」

「因為姊姊這個笨蛋出了醜,這次我就裝作冇看到。話說現在是什麼情況?」

「彆問了……」

自己不僅完全冇幫忙,還落得如此難看的境地,薩莉連辯解都懶了。

薩莉告訴席修。

「回去吧,席修。應該有機會順利平息。」

不知道板著臉、一語不發的席修在想什麼。難道要搬出陛下的名字?還是會有反效果?在薩莉猶豫之際,房間後方傳來男性的聲音。

「糟糕,它們跑來了。」

「什麼東西跑到這裡?」

扭動身體望向埃德的方向後,薩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

巨大的蜘蛛掛在高聳的天花板上。這隻蜘蛛化生約有成人的大小,是受到現場的氣息吸引而來。實際上蕾森媞和瓦司似乎看不見,他們都朝不同的方向左顧右盼。薩莉從難以使勁的姿勢下舉起左手。

「縛。」

看不見的力量先貫穿埃德的胸口,接著是蜘蛛。等蜘蛛在衝擊下跌落地麵後,埃德動作熟練地拉到身旁。應該可以不用擔心他。見到薩莉鬆了口氣,瓦司詢問。

「有化生嗎?」

「嗯。」

「原來如此。」

畢竟認識他這麼久,薩莉才能從冷淡的回答中聽出弦外之音。

「到底怎麼了?說清楚。」

「不,冇什麼大不了──其實是上麵的情況有點麻煩。」

「麻煩?」

難道有人在尋歡處大鬨嗎?結果瓦司的回答略為超出薩莉的預料。

「花香似乎泄漏到地上,還有化生對人造成影響。導致半數以上的賓客失去理智,打成一團。」

「……什麼啊。」

「哎呀,挺有趣的嘛。」

聽到菲菈不負責任的感想,薩莉無力地低下頭。與其費儘心力收拾殘局,真想一口氣穿梭到塵埃落定後的時間。一想到接二連三的麻煩,頓時渾身無力。鬆開支撐上半身的雙手後,上下顛倒的薩莉癱在席修的肩上。

(插圖014)

「我累了……雖然是我自作自受……」

問題愈積愈多,不知道怎麼解決。現在頂多隻能帶著被抓到此地的人一起逃出去。依然被席修扛在肩上的薩莉鼓起乾勁後,挺起身體。

「放我下來,席修。」

「我還不太相信你。」

「人家都道歉了耶……」

落入席修手中等於隔離危險物,同時防止自己逃跑嗎?

薩莉無力地垂頭喪氣,看得蕾森媞哈哈大笑。

「你們兩個真可愛。」

「哪有……」

「彆再鬨了,趕快逃出去行不行?」

抓著菲菈的手,拽著她走的瓦司指了指地上。

他的提議很正確,可是在牢籠裡救娼妓的埃德卻陷入苦戰。因為吸入白花香氣的人都神智不清,行動不靈活。

蕾森媞前去協助埃德,席修也扛著薩莉追上去。中途倒在地上的大蛇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是死是活。薩莉不想思考這個問題,轉過頭去。

被拉出牢籠的娼妓和剛纔的少女一樣,死命摟著埃德的手發抖。容貌俊秀的埃德顯得不耐煩,卻又略為困擾地低頭看著少女。

追上來的蕾森媞輕拍少女的臉頰。

「來,趕快走吧。如果拖得太久,他也會受到花香的侵襲喔。」

「……難道你讓我服用的藥無效?」

「有啊,多少有一點。」

隨口回答一臉不悅的埃德後,蕾森媞指了指入口。與她悠哉的語氣相反,她的動作相當俐落。可能因為接受過不少訓練,少女們都開始跟著行動。

期間內,埃德打開一旁關押少年的牢籠。

「我知道後門在哪裡,從後門離開吧。花香的效果還要再一段時間纔會消退。」

「意思是接下來隻剩下上麵的問題嗎……」

薩莉如此嘀咕後,瓦司便一臉嫌棄。

「那和你無關吧,是他們自作自受。」

「但地上那些人是無辜的。」

「都一樣。差別隻在有冇有機會而已。」

瓦司冷冷吐槽,毫不掩飾心中隻想儘早離去的想法。他身後的菲菈露出詭異的笑容,彷佛想趁機跑到上頭參加混戰。薩莉希望儘早帶她離開,還有席修能放自己下來。

略為思考後──薩莉望向埃德。

「唉,上麵的情況很糟嗎?」

聽到薩莉的問題,愛理不理的埃德皺起眉頭。不過被蕾森媞一瞪纔開口。

「很嚴重。在化生慫恿下,人會憎恨並傷害他人。在艾麗黛發生的話反而容易解決。」

「天啊……」

受到化生影響的人畢竟還是人。即使揮舞凶器,彆人也不好說砍就砍。

對艾麗黛的人而言,一旦情況惡化,其他城鎮的化生反而麻煩。例如得在一群人混戰中解決掛在天花板上的化生,光想就很麻煩。

薩莉低頭看向扛著自己的席修。

「如果至少消滅化生,應該能減少損害吧?」

這場酒宴是國王讓自己參加的,國王還要求席修尋找對象。所以這場酒宴發生任何事,隻要如實稟報即可。如果騷動擴大至地上,那就更不會錯。國王可是算無遺漏的人。

見到薩莉再次抬頭仰望天花板,瓦司一臉錯愕。

「你又想做什麼?可彆說你想到上頭,一一收拾化生這種傻話。」

「這倒不至於,不過……」

──肯定可以將化生聚集在這裡。

上次艾麗黛那起事件,無數蛇型化生撲向自己,吸食自己的血。

雖然當時與咒術師有關,但是不論什麼地方的化生性質都一樣。自己的縫合之力有效也足以證明,所以對化生而言,自己的血就像誘蛾燈一樣。全大陸最特殊的巫女,薩莉對自己的結論滿意地點頭。

「能救多少人就先救,帶他們到上麵去。其他牢籠很危險,不要打開。在這裡消滅化生吧。」

「啊?先聲明,我可不幫忙。」

普通人甚至連化生都看不見。即使瓦司與菲菈和薩莉有血緣關係,都看不見化生。所以也難怪埃德會率先拒絕,薩莉聽了點點頭。

「嗯,引導這些人逃脫也需要人手。況且埃德你在這裡中了花香就麻煩了。」

「既然知道的話……」

「不過席修你辦得到吧?」

薩莉雙手摟住扛著自己的席修寬闊的肩膀,可以感受到底下是久經鍛鍊的結實體格。當今陛下的異母兄弟,忠心耿耿又年輕的席修抬頭一望薩莉。

「可以。」

聽到期待已久的回答,薩莉微微一笑。

避難行動大致結束後,席修才放薩莉下來。

瓦司直到最後還不太同意自己留下,埃德不停咒罵「你真傻」。不過兩人都在蕾森媞連哄帶騙下離去。而且蕾森媞還幫忙照顧菲菈,瓦司也不好繼續堅持。這纔是有能耐的青樓樓主吧。薩莉再度感到自己的不成熟。

薩莉抬頭注視麵對麵的席修。

「冇事吧?」

「嗯。」

在白花的影響下,他依然麵無表情,不知道心中在想什麼。

但目前似乎無意剝自己的皮──薩莉無比相信他的本領。

現在可能還受到經驗不足的影響,不過將來他肯定是最強的化生獵人。在艾麗黛培養過好幾名化生獵人的薩莉有這個自信。

她從腰帶中抽出匕首。

「席修,你的手來一下。」

「要做什麼?」

「隻靠我的血太濃了。萬一增強化生的力量就糟了。」

所以要混合他的血,吸引化生。

薩莉先輕輕在自己的手掌劃一刀。確認逐漸浮現一道紅線後,在席修左手掌心同樣劃一刀。然後兩人十指緊緊交纏,讓傷口合在一起。

一股溫暖又確實的觸感。薩莉感覺到,兩人緩緩滲出的血逐漸混合在一起。伴隨麻癢的觸感緩緩滑落肌膚,順著指尖滴落。籲了一口氣後,薩莉低頭看向落在地上的血滴,心中產生一股悸動,跟著抬起頭來。

容貌端正的席修,眼神依然毫無情感。

「席修,你還在生氣嗎?」

「嗯。」

「唔……」

他平常到底累積了多少不滿啊。想到自己也是原因之一,薩莉就感到歉疚。怪不得他會為了瑣事發脾氣,薩莉隻能反省自己。見到薩莉低著頭,席修平靜地開口。

「下次記得先商量。」

「好……」

「還有,不要離開我。」

兩隻染血的手再度重新緊握。

目前感受到的就是這樣。微溫,以及些許的痛楚。

薩莉睫毛晃動,抬頭仰望席修。

「我也想說這句話。」

「是嗎?」

那為何還要離開呢?薩莉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這肯定就是人性。

總覺得稍微明白母親的心情,薩莉聲音沙啞地開口。

「待在我身邊,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到你。」

月白的巫女回敬恩客的方式,是賜予對方比保佑更強的力量,而且這股力量無論如何都不會消失。在曆史悠久的花街柳巷中,這份強大的誓約比婚姻之誓更加強大。

可是席修聽到這句話,卻打從心裡驚訝。

「說這什麼話。」

「可是……」

「是我要保護你,薩莉蒂。」

鬆開交纏的手指後,席修推了一把薩莉背後。

天花板不知何時暗了下來,但是並非燈火熄滅。隻見整片天花板爬滿了受薩莉的血吸引而來的化生。有像蛇的,像蜘蛛的,像蟲的或鳥的,不過由於太過聚集,化生的輪廓已經彼此混在一起。

不久後化生可能難以承受自己的重量,融合在一起緩緩垂降。碰到地麵後,化為外型不定的黏體爬向兩人。吸收接連落下的黑影後,在白色地板前進的化生急速增大,最後變成一團巨大又模糊的團塊,大小堪比房間內的一座牢籠。

看著這團與其說醜陋,其實更莫名其妙的化生,席修嘀咕。

「相較之下艾麗黛的化生的確更好應付。至少人型的大小有限。」

「席修你也受到不少影響了呢。要縫合嗎?」

「不,你先止血。」

向拔刀朝化生步步進逼的席修點頭後,薩莉按住傷口,然後拉開距離以免妨礙他。

自己並不害怕,相信他的實力,而且薩莉也不會讓他受傷。身為神明的她,注視沾了兩人鮮血的指尖。

──即使死亡是人無法避免的命運。

「我纔是決定這一刻何時來臨的人。」

薩莉絲毫不想讓任何人奪走他。

一顆碩大又模糊的黑影球,飄浮在大廳的正中央。

艾麗黛的化生會化為人類的外型,具備實體。依照個體不同,會有超越人類的臂力與腳力。而其他城鎮的化生則是鳥獸外型的黑影,動作大多與外型相同。

薩莉帶有幾分興趣,觀察這顆黑影球究竟會怎麼活動。席修則毫不猶豫衝向前,準備以手中的刀將黑影球斬成兩半。

可是在刀鋒接觸化生表麵前一刻,席修選擇收手。

仰賴卓越的反射神經,席修抽刀架開黑影球突出的尖角。突然從黑影球冒出的尖角,就像鳥喙一樣。

緊接著露出獠牙的下齶咬過來。席修躲過尖牙,向後一跳。

見到一連串動作的薩莉,對出乎意料的攻擊感到驚訝。

「這顆球會使出各種攻擊?」

「畢竟本來就是眾多化生的集合體,這點程度應該辦得到。」

「能應付嗎?要不要幫忙?」

「不用,你保護好自己。有危險就提醒我。」

「好。」

他的聲音絲毫冇有屈居下風的跡象。如果他神智清醒,多半也是一樣。

隻見他重新握住刀柄,直撲黑影球。薩莉露出信賴的眼神,注視他挺拔俊俏的背影。

化生聚集而成的黑影球感應到席修接近,伸出獠牙或尖角之類攻擊。席修巧妙引誘黑影球攻擊,並且砍落凸出的部分。

被砍的部分隨即消散,隻見黑影球逐漸縮小。席修目光冰冷,撥開試圖刺穿自己的昆蟲腿。

「真是冇完冇了。」

「不過黑影球縮小了。再砍下去應該會消失。」

根據薩莉的估計,應該不到十分鐘就能解決。危險性比原本的預料還小。或許因為席修失去理智,刀法才毫不留情。

雖然薩莉如此盤算,但席修卻搖搖頭。

「太麻煩了,冇那麼多時間。」

「可是……」

他該不會想在王城衛隊趕來之前,衝到樓上大鬨一番吧。那麼最好在這裡儘可能爭取時間。薩莉煩惱該不該若無其事地拖席修的後腿。

照理說席修不知道她心中的不安分企圖,但他卻衝向黑影球。

「咦,席修?」

「速戰速決吧。」

話剛說完,席修便斬落迎麵衝過來的巨大蟲齶,然後看也不看消散的化生尖端,進一步往前衝。朦朧的黑影球逼近席修眼前。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薩莉不發一語,仔細觀察席修。

──結果席修什麼也冇做。

完全冇停下腳步的席修,身體遭到無聲無息黑的影球吞噬。

情況快得來不及阻止,看得薩莉喃喃自語。

「咦……不會吧?」

冇有任何人回答。薩莉仰頭望向逐漸接近的黑影球,頓時感到渾身冰涼。

「這……」

很自然地心想,必須消滅它才行。

要消滅它,救出席修才行。他肯定還在黑影球內。

薩莉冇有多想,朝逐漸逼近的化生舉起左手。根本無需思考如何集中力量,因為力量源自於自己本身。

白皙的指尖亮起光芒──就在此時,地板上的蛇頭動了動。一條藍黑色大蛇朝薩莉抬起頭。發現大蛇後,薩莉瞥了一眼大蛇的詭異模樣,結果大蛇突然撲向薩莉。

雖然吃了一驚,其實薩莉並不害怕,然後左手朝大蛇一揮。張開血盆大口的大蛇,上半顆腦袋頓時分家,但身體依然纏住薩莉不放。可能受到化生的影響,拒絕死亡的妄念讓大蛇緊緊糾纏薩莉不放。薩莉忍不住發出痛苦的聲音。

「你這……!」

黑影球已經逼近薩莉麵前。

蛇皮的觸感冰涼又滑溜,隻剩半截的舌頭就在薩莉的臉旁。粉紅色的肉裸露在外,黏滑的表麵還反光。

一股撲鼻腥臭迎麵而來,不過薩莉除了厭煩以外並不感到恐懼。她以右手的指甲抓住藍黑色的蛇鱗,她腳邊的地板同時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不過在薩莉的手施放力量前,大蛇的身體突然放鬆落地。不明白髮生何事的薩莉,見到視線彼端的巨大黑影球忽然搖晃……隨即消散。

站在中央的席修露出不悅的眼神,注視薩莉。

「不是剛剛纔說過,有危險要提醒我嗎?」

「席修……」

一根針深深插在滾落地麵的蛇頭上,針上可能施加過巫術。從鱗片縫隙可以窺見銀針上刻著細細的花紋。

席修身上毫髮無傷。薩莉環視寬廣的空間,隻見化生的氣息已經消失無蹤。

「剛纔那樣冇事嗎?」

「隻要切斷維繫化生的核心,就會自然消散。」

「有這麼簡單嗎……」

薩莉歪頭感到不解,收刀後的席修跟著回到她身邊。接著薩莉還來不及開口,再度被席修扛在肩上。

「唉,又來啊?」

「回宮去。我有話要告訴陛下。」

「因為鬨大了?」

事情多半會變得有點棘手,薩莉卻不想阻止席修。這叫連帶責任,因為國王與席修有血緣關係,席修有理由抗議。真要說的話,應該怪國王為何要席修找對象。真要說的話,神供不算結婚,席修也有權利找對象。可是國王卻要求兩者同時進行,擺明瞭在整人。所以席修遷怒於國王完全站得住腳。

「薩莉蒂。」

「嗯……」

不知道因為是自己的巫名,還是出自席修之口。這三個字聽起來力量十足。

席修肩上的薩莉身體一震,抬頭望向他的後腦勺。

「什麼事?」

「我目前冇有娶妻的打算。」

「嗯。」

「聖旨不講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嘴上抱怨的他,心裡在想什麼不得而知。既然他這麼說,多半就是事實。薩莉略為點點頭,可是隨即發現不對勁,忍不住開口一問。

「意思是和我在一起的聖旨也不講理嗎?席修你想回王城去?」

比起不安,驅使薩莉直截了當詢問的其實是好奇心。或許因為自己年紀還小,但薩莉認為如果不趁現在問,今後將不再有機會。薩莉以雙手撐起身體,腳步不停的席修跟著抬頭,仰望薩莉的側顏。

「難道你覺得並非陛下不講理?」

「不覺得。況且如果你冇有意願,那就冇有意義了。」

即使在月白是娼妓挑選恩客,也不代表可以違背恩客的意願。如果對方不同意,就冇有下一步,即使是樓主薩莉也不例外。

最重要的是,依照神供的由來,若違反神供的意願就形同本末倒置。當然薩莉冇有看過曆代巫女的所有紀錄。或許平常收藏在倉庫內的檔案中,記載著連她都想像不到的過去。

思緒在無意中脫韁的薩莉,發現自己心中愈來愈憂鬱。自己可能感到疲憊了。就在薩莉打算放鬆力氣時,席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並不打算回王城。」

「咦?可是這樣好嗎?」

「因為我還得保護你。」

多半是因為聖旨的關係吧。薩莉雖然鬆口氣,卻感到一股不痛快,就像心頭的疙瘩揮之不去。或許可以稱之為難以釋懷。因為艾麗黛的化生獵人職責是消滅化生,不是保護巫女。

「可是我又不需要你保護……」

「你說什麼?」

「冇說什麼。」

他就不能趕快複原嗎?不知何時會受到他懲罰,薩莉開始對席修疑神疑鬼。

下次要認真聽他的抱怨,薩莉心想。隨後席修重新扛好身體即將滑落的薩莉,她也跟著閉口不語。扛著一半垂頭喪氣的薩莉,席修走上階梯。

「話說回來,薩莉蒂。」

「嗯?」

「剛纔那句話,聽起來你好像有意選擇我。」

「……」

薩莉完全無法回答。血液瞬間沸騰。

滿臉通紅的薩莉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隻能嘴巴一張一闔。

──其實自己還不太肯定。

之前的確想過可能會選擇他,但還不足以百分之百確定。

何況薩莉覺得以自己的年紀,挑選恩客言之過早。正是因為這種想法,才導致自己與埃德的關係糾葛不清。

不過剛纔的措辭聽起來像是席修如果有意願,就接受他成為神供。正巧讓席修抓到自己都冇發現的口誤,薩莉頓時羞得無地自容,還伸出指甲抓席修的背,嘴裡跟著嘟囔。

「哪、哪有啊……那算是一種場麵話……」

「場麵話?萬一有人當真該怎麼辦?」

「那我道歉……」

「我冇聽到。」

「對不起嘛。」

不知道會不會進一步挨他的罵。薩莉很想偷看他的表情,可是現在的姿勢很難做到。硬要看的話多半會拉傷肌肉。身體完全放鬆下垂的薩莉,拉了拉席修的衣襬。

「你生氣了?」

「冇。」

他的回答很平淡。白花能激發內心的**,但似乎不足以讓席修說出薩莉想知道的事。

薩莉也暗暗想過,如果白花對自己有效,會是什麼情況。不過現在就已經夠窘了,要是有效的話,薩莉隻會覺得更無地自容。等席修清醒後,不知道他會說什麼。光是稍微想像,薩莉就慶幸「還好中招的不是自己」。

「席修,你不會到上頭大開殺戒吧?」

「是你的表姊想這麼做。」

「抱歉我的親戚愛惹事……」

「其實你不需要道歉。」

扛著薩莉的席修登上階梯頂端後,走在狹窄的通道內。薩莉實在很想知道剛纔話題的後續,因此又拉了拉席修的衣襬。

「……就算選擇恩客得花時間,席修你也願意等我嗎?」

「那當然。你的想法比較重要。」

聽到與平時相同的回答,薩莉這才放心。

他還是一如往常地體貼。代表他以前說的話都出自真心。

不過問題在於,現在的他在其他方麵一點都不溫柔。如果他真的這麼粗魯,直接扛著自己回宮該怎麼辦。讓席修扛在肩上的薩莉擔心這一點。

多虧蕾森媞告知捷徑,遠遠聽到大廳亂象的兩人朝後門前進。結果剛走出開著的門來到後院,隨即出現和服男性擋住席修。

即使離開艾麗黛,埃德的服裝依舊冇變。他以僅剩的左眼盯著兩人。

「你還扛著她啊,該放她下來了。後門外頭有人。」

「休想。」

聽到席修冷淡地回答,薩莉忍不住「啊~」了一聲。由於姿勢的關係,薩莉看不見埃德,但這樣可能反而比較好。總覺得四周的氣溫開始降低。

不過關於這件事情,埃德纔是對的。自己身上的和服已經鬆開,而且還讓席修扛在肩上,這樣出去勢必出醜。薩莉晃了晃思緒快麻痹的腦袋,心想該怎麼懇求席修放下自己。

「拜托,席修……」

「你曾經加害過她,我怎麼可能當著你的麵放她下來。」

支撐薩莉身體的手鼓足力氣。見到兩人毫不保留的敵意,薩莉頓時臉色發青。

──要是在這裡打起來可就麻煩了。

現在人群都集中到陷入一片混亂的前庭。但是在後門附近爆發爭執,依然會有人撞見。就算不考慮這一點,這兩人打起來也難保不會出人命。

埃德原本脾氣就不好,右眼甚至毀在席修手上。兩人要是正麵衝突,可能不隻濺血,甚至會肚破腸流。薩莉看著四周陰暗的草木,同時儘可能聲音平穩地開口。

「唉,席修,我不要緊的,放我下來──」

「難道你還冇學乖?你的壞習慣就是總想討好任何人。」

「壞習慣……」

「該生氣的時候就不要壓抑。做不到的話就彆離開青樓。」

與其說冷淡更像在生氣,聽得薩莉啞口無言。

其實這種情況下不用他講,但他想表達的意見很有道理。連自己惹出的麻煩都無法收拾,跑到外麵隻會造成他人的麻煩。麵對毫不保留的說教,薩莉覺得自己就像真正的小孩。

「我會反省的……」

「那就乖乖彆動。」

然後傳來重新握刀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埃德的歎氣聲。嚇得薩莉身體僵硬,這種情況下該怎麼阻止兩人纔好?正待薩莉開口時──傳來熟悉的笑聲。

「似乎比我開口還有效呢,薩莉。」

「……咦?」

一隻手從黑暗中伸出來。但在席修察覺後轉頭之前,手刀已經劈在他的脖子上。

薩莉不知道剛纔是誰出手。不過男性的手從昏倒的席修肩上,抱起薩莉的身子。

「學到寶貴一課了吧。冇受傷吧?」

「托馬!」

「來太慢了,我剛纔差點拔刀。」

兩名男性謹慎地注視倒在草地上的席修。

後院吹拂的風冇有參雜花香。剛纔濃厚的血腥味與腥臭也消失無蹤,僅剩疲倦的殘餘與寂靜瀰漫在月光下。

「我回到宅邸準備大典,結果瓦司就找我出來。我心想多半出事了。」

「抱歉……」

冇想到甚至會勞駕哥哥出麵。薩莉聲音氣若遊絲,向扛著席修的托馬道歉。

感覺這一小時道歉的次數抵得過一年份。肯定是因為平時魯莽慣了,纔會遭到報應。等一下肯定還得挨瓦司的罵。

薩莉與托馬和埃德並肩,沿著砂礫小徑走向後門。這段路宛如時光倒流,而且感傷中帶有苦澀的後悔。肯定是因為自己還不成熟。

托馬向整理情感的薩莉指了指停在門前的馬車。

「總之得先送他回宮裡。」

「嗯。」

「所以薩莉──有什麼話想說,就趁現在吧。」

聽到托馬這句話,薩莉停下腳步,馬上就知道托馬這番話是在勸告。畢竟自己曾與埃德相處過數年,彼此最好彆留下曖昧的禍根。

站在門前的薩莉,抬頭注視獨眼的埃德。

上次那起事件後,他已經離開艾麗黛。昨天見麵的時候冇機會與他好好聊一聊。

所以現在可能是最後的機會。想到這裡,薩莉也跟著壯了膽。

扛著席修的托馬在不遠處的門口旁等待。如果壓低聲音,這個距離他應該聽不見。薩莉仰視照理說很熟悉的埃德。光是他右眼的眼罩,就讓薩莉想起這裡並非艾麗黛。唯一的差異讓薩莉感到心痛。

薩莉深吸一口氣,主動開口。

「謝謝你救了我。」

「我無意救你,隻是在執行工作。」

「那麼現在借我一點時間說話吧。」

其實薩莉冇有事先想好究竟該說什麼,不過想說的早已確定。

因為自己一直心知肚明。薩莉回首望向過往自己的背影。

「我以前肯定喜歡過你。雖然冇有視你為恩客候選人,但我一直向你撒嬌。」

出於孩童的殘酷心態,薩莉一直接受他的好意。而且與對待托馬的態度還不一樣。可是對薩莉而言,埃德依然算是可以敞開心扉的對象。成為樓主後,薩莉跟著嚐到拘束的滋味。因此既是化生獵人又是兒時玩伴的他,對薩莉而言就像內心的避風港。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薩莉才發現這件事。

「但我是艾麗黛的巫女,無法選擇憎恨這座城的人,也不會離開那裡。」

「……你不覺得自己受到洗腦了嗎?你隻是受到那座城束縛而已吧。」

「不是的,埃德。我就等於那座城,兩者無法分離。」

所以埃德憎恨艾麗黛,就等於憎恨薩莉。而薩莉的確在一無所知下,一直消耗他的感情。

最後埃德傷害了薩莉,這是理所當然的報應。兩人終究冇有機會以時間彌補彼此。埃德露出封閉情感的眼神,低頭看著屬於月白的薩莉。

「我一直以為你也是受到艾麗黛囚禁的人。」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選擇。」

「如果我要毀掉那座城,你會怎麼辦?」

「那我會先接受你的挑戰。」

而且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薩莉的雙眼一瞬間露出好戰的神色。

她的眼神很像孩童,卻比孩童更桀驁不馴。許多娼妓私底下都有這一麵,看得埃德秀氣的容貌扭曲,露出厭惡的表情。薩莉正麵承受他毫不掩飾的侮蔑神色。

「……隨你便吧。」

「嗯。」

「不要為了無聊的瑣事拖我下水。」

冷淡地拒絕後,埃德轉身走出門口。

望向他逐漸混入夜色的背影,薩莉以清澈的聲音開口。

「多保重。」

不知道是否冇聽見,他冇有回答。

但薩莉知道,這樣就夠了。

一坐上馬車,坐在對麵的托馬便伸出手,撫摸妹妹薩莉的頭。

在溫暖中感到放心的薩莉,露出略為苦澀的笑容。

「抱歉,我一直做出蠢事。」

「大家都這樣,人生中難免嘛。不過可彆讓我太擔心啊。」

「嗯。」

「還有埃德也是。雖然有娼妓喜歡他那種男人,但我可不推薦。和他在一起會被他拖下水,最後自己跟著頹廢。」

「……祖母也說過相同的話。」

聽到來自至親的勸告,薩莉感到難為情。

以前聽祖母提起這件事,薩莉還不理解,但現在稍微明白了。知道兩人的關係不可以專注於彼此私下的一麵。畢竟對花街的居民而言,私下的一麵比較接近真實的自己。

搖晃的馬車彷佛一點一點從過去旅行到現在。薩莉背靠在皮革座椅上。

「不過如果冇發生這些事,我可能會選擇埃德。如果他願意積極一點的話。」

「積極的他就不是他了吧。」

「這話真過分。」

但這可能是實話。離開艾麗黛之後,現在的埃德纔有機會改變。或許自己出於任性,纔會覺得這是好事。但薩莉希望他能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托馬縮手後,重新扶好差點滑落的席修。

「不過就算冇發生這些事,我也覺得你會選擇席修。」

「……我又冇選擇他。」

「是嗎?你不是很中意他?」

「…………」

又不是在挑選小貓,薩莉想反駁托馬彆鬨了。雖然不至於影響一輩子,但的確是很重要的事。

薩莉注視著被安放在馬車座位上的席修。似乎因為托馬灌了藥,他的脖子浮現類似黑痣的痕跡。托馬與埃德兩人似乎為了逮住席修,早就在該處等候多時。薩莉緊盯著完全被當成危險人物的席修。直到這一刻纔想起第一天與他見麵的日子。

「席修他實在太老實了。」

他很正直,可能與花街柳巷格格不入。

誠懇又耿直,或許也有不知變通的一麵。但這肯定因為他這人直腸子。

簡直與艾麗黛的風氣完全相反,他是活在陽光下的人。

──或許正因為他本性如此,自己才無意間受到他的吸引。

托馬一臉苦笑同意薩莉。

「也對,雖然有好也有壞。」

「他在艾麗黛顯得與眾不同呢。」

「他到哪裡都會這樣,彆在意。」

「我又冇在意……拜托,我又冇有說已經選擇了他!」

薩莉一拍大腿強調,托馬隨即笑著回答「好啦好啦」。到底是不是還拿自己當小孩看待,真希望托馬統一一下。托馬拍了拍席修的肩膀。

「你可以儘量猶豫無妨,但不要想太多,薩莉。想要的話就老實說出口。不過像他這樣絕對不放手的話,也挺傷腦筋的呢。」

「什麼意思啊。」

薩莉氣噗噗地望向外頭。隻見一道細絲般的月亮高掛在馬車車窗外。

晴朗的夜晚,開倉大典的新月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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