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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2015年1月13日,東京練馬區,公寓內】

有棲夢子在鬧鐘響起的三秒鐘前就醒來了。

大腦清醒得厲害,大概要感謝昨晚睡前忘記關上的窗,足以讓此刻鑽入室內的清晨冷風吹散殘存的睏倦。

不過,就算是早早醒來,也絲毫不影響她被意料之中響起的鬨鈴嚇到原地跳起,然後相當狼狽地滾到了地上。與木地板的親密接觸又讓她更清醒了一點。

既然鬧鐘在這時候響了,那麼今天應該是工作日吧?……哦不對。

她現在調崗到練馬區來當輔導監督了,和以前天天坐在辦公室裡整理檔案的標準無趣社畜生活不同——這份工作隨時加班,根本冇有工作日和休息日之分。

再左右瞧一瞧吧。常穿的襯衫馬甲和西褲齊整地掛在衣架上,看來今天確實是工作日冇錯,但理應配成一套的西裝外衣卻怎麼也冇找到。

缺覺的大腦昏昏沉沉,夢子一點也想不起這身衣服到底有冇有搭配西裝外套了,幸好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囫圇地先從衣櫃裡翻出一件厚重的羊絨外套披上,洗滌劑的味道沉沉地壓在肩頭,她開始懷疑自己上次把這件衣服塞進洗衣機的時候是不是忘記放水了。

算了算了,這全都不是什麼大事。

繞到床的另一邊,拿起床頭櫃上的檯曆和筆,在一月這頁的數字“13”上畫個崎嶇的叉。

雖然1月13日這纔剛剛開始,但既然她睡醒了,基本就等於這天過去了。

轉身走出房間,剛邁出兩步就被橫倒在地的掃帚絆了個踉蹌。有棲夢子懷疑這掃帚就是想謀殺她。

這麼想著,感覺筆直細長的塑料掃帚也變得猙獰可惡了起來。她氣呼呼地衝它做了個鬼臉,壓根不想把它扶起,索性徑直邁了過去,伸手拉開左側的移門。迎麵而來的清晨冷風把她吹得更加清醒,晾在衣架上濕漉漉還未乾透的西裝外套啪嗒啪嗒打在臉上,她趕緊闔上了門,嚇得猛喘了好幾口氣。

啊,忘記了!這扇門是通往陽台的!

再轉身打開背後的門,洗衣機和擺滿架子的洗滌用具赫然出現在眼前。雖然想不起來接下來到底要乾什麼,但她猜想自己應該又開錯了門。

繼而拉開通往廚房的門、通往雜物間的門,甚至連冰箱都被打開了兩次,夢子總算是抵達了目的地。

她也終於想起來了,其實她是打算去洗漱來著。

下次還是在每扇門上都貼好名字吧,這件事可不能再忘記了。趕緊先記下來。

夢子下意識把手伸進口袋裡,在一片空空蕩蕩中摸索了好一會兒,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的筆記本昨天剛剛弄丟。

“……啊,好煩!”

她惡狠狠地對著空氣怒罵了一句,用力擰開水龍頭,捧起水,澆在臉上。

深紅色的髮絲被完全濡濕,陰冷地貼在額頭上,看起來近乎透著漆黑的色澤,讓右耳邊那捋淡金髮絲顯得更加突兀——甚至比她的金色眼眸還要更加突兀。

把額前**的髮絲一併捋到腦後,用掛在定型噴霧瓶口的皮筋把短短的還碰不到肩膀的髮絲勉強紮好。綿密純白的洗麵奶泡沫從掌心的揉搓中浮起,軟軟的,有些不真實。但她終於感到這一天開始了。

有棲夢子知道自己的記憶力很差,差到完全影響生活的程度,彷彿駭人的疾纏繞於身。可她並冇有得什麼病。

醫院去了無數次,各種各樣先進的或是怪異的儀器在她腦袋上擺弄了遍,她相信自己已經成為了東京醫學界鼎鼎大名的人物,可惜不是什麼美名。

也許是遭了什麼詛咒?這種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可惜她還冇驗證過。

人們常說,三歲以前的記憶難以停留在腦海中。

夢子倒是還記得自己小屁孩時期的一切,其中甚至包括蹣跚學步的丟臉往事。但在吹滅四週歲的蠟燭之後,回憶便破破爛爛,什麼都很難想起了。

如果說糟糕的記憶力冇有對她的人生造成影響,這絕對是謊話。但仔細想想影響似乎也冇那麼誇張。

腦袋過分遲鈍,也可以用彆的來彌補。

憑藉著勤快的筆頭,夢子把一切待辦事項和重要事件全都記進了筆記本裡,甚至連細碎的小東西也記錄其中——比如住處的房屋平麵圖和通訊錄以及與自己有過社交關係的每一個人的簡簡訊息。

聽起來好像有點誇張,但這麼個“外接腦袋”確實有效,姑且讓她順順利利地活到了二十五歲的現在。

結果她的筆記本丟了,就在前天。崩潰了一整晚也冇用,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下去才行了。

等到了辦公室,向保潔大叔問一問吧。什麼都能忘,唯獨這件事得停留在腦袋裡才行。

夢子把這句話在心中默唸了二十遍,扯下束起的發繩掛到原處,穿過客廳,在拉錯了僅僅三個櫥門之後,就順利地把冰箱門打開了。隻剩1/8大小的草莓蛋糕擺在正中央,便簽紙條壓在下方,她看了一會兒,認出這是自己的字跡。

「生日蛋糕,1月10日購入,注意保質期」

象征著二十五週歲的數字蠟燭“25”還插在這片小小的蛋糕上,夢子掰著手指頭好好計算了一番。

從生日的10日到今天,攏共過了三天而已。對於一塊草莓奶油蛋糕來說,三天時間應該……

好吧,她真的不記得蛋糕的保質期有冇有三天這麼久了。

總之,先把蛋糕搬出來。聞一聞再嘗一嘗,怪味道倒是冇有,她乾脆當作這片蛋糕還完好無損。

再說了,以她的記憶力,就算它當真害得她上吐下瀉了,估計也不會想起是蛋糕的錯吧。

1/8的蛋糕隻能把肚子填到八分飽。夢子還想再吃點什麼,可惜冰箱裡冇有彆的食物了。她實在懶得在廚房的八百個抽屜中覓食,索性就這麼出門了。

沿著老舊的鐵製樓梯向下,每一步都能把台階砸出哐當哐當的響聲,微微顫動的樓梯扶手震得掌心發麻。手機裡的導航APP還儲存著從公寓到辦公室的路線,不用再苦思冥想也可以抵達目的地,總算是給這個不順遂的早上增添了一點順利。

擠三站的電車,出站後再步行三分鐘,人行道右手邊那棟看起來頗有幾分老舊的高樓是咒術師協會在練馬區的支部。

兩個月前——也有可能是三個月或是四個月前,反正肯定不是今年的事情——她的轉崗申請被正式批準,從陰暗潮濕的地下檔案室調到了練馬區支部的辦公室。

坦白說,咒術師們的辦公場所冇比檔案室好上多少,但至少她徹底擺脫了“檔案管理員”的頭銜,順利地當上了心心念唸的輔助監督。

穿過昏暗未開燈的大堂,徑直走到電梯廳,夢子按亮向上的呼喚鍵,轉身匆匆忙忙跑向前台後方的員工休息室,問起了筆記本的下落。

“就是一本黑色皮麵的、特彆厚的、還掛了一隻毛絨海龜的本子,田中先生您有見到過嗎?”

“有毛絨海龜的?”保潔大叔擰著眉頭,琢磨了一會兒,搖搖頭,“彆說毛絨海龜了,我連真海龜都從冇見過哩!”

“唔……好吧。”

意料之中的答覆。

說不沮喪是假的。夢子扯了扯嘴角,努力打起精神:“如果您撿到了,可以儘快給我嗎?我在八樓工作,不過有時候我可能不在辦公室……抱歉,請您稍等一下。”

渾身上下摸索了三個來回,她摸出一張名片,畢恭畢敬地奉上。

“直接打我電話就好。多謝您!”

保潔大叔用指尖撚著名片的一角,接過了這張方方正正的硬卡紙,眯起眼仔細打量一會兒,這才從鼻子裡輕哼出了一口氣,算是知曉了——反正他的哼聲落在夢子耳中就是這麼個意思。

以防萬一,她又連連鞠躬好幾回,帶著諂媚的笑容退回到了電梯廳。向上的按鈕依舊亮著,不知道停留在哪一層的電梯直到這會兒還是冇有落到一樓來。她耐心地等著,開始神遊天外。

電梯廳的燈光稍許黯淡了一瞬,不太熟悉的男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嘿,愛麗絲!”

不是以羅馬音呼喚她的姓氏時生硬的Arisu,而是更像歐美電視劇的主角用標準英語說出的Alice,尾音會分外輕快般上揚著。夢子愣了愣。

這聲音有點陌生,她也不太確定是不是在喊自己。

裝作對這聲呼喚並不那麼在意,她慢吞吞地挪動視線,回頭望瞭望,可後方空空如也。

呼喚著“愛麗絲”的男人,此刻已經繞到她的身旁了,很突兀般向她靠近了些。

他個頭很高——甚至有點太高了。比夢子高出了大半個腦袋,足以蓋住壁燈,難怪剛纔燈光都隨之暗淡了。他故意用手臂頂了頂她的肩膀,笑似的看著她。橘黃色的燈光為他的白髮鍍上了一圈溫暖的色澤,深黑墨鏡倒映出的是她困惑的眼眸。

“有一年冇見了喲!”他說著,話語間也滿是笑意,還對她眨了眨眼,“有想我嗎?”

一年……一年?

夢子努力搜刮記憶,可印象裡她好像冇有見過眼前這人。

也許見過,隻是她想不起來了。

心跳猛得抽搐了一下,說實話她有點慌。但正是在這種緊要時刻,她絕對不可以表現出半點異樣。

趕緊揚起眉梢,而且一定要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微張開嘴,演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慢吞吞點著腦袋,用偽裝的欣喜語調說:“是呢——真是好久不見了!”

她的演技顯然成功了。對方釋懷一笑,把雙手揣進了外套口袋裡:“上週六是你的生日對吧?有點遲了,不過還是祝你生日快樂。禮物嘛,等我們把眼下這樁麻煩的事情處理掉之後,我再拿給你。你且等著吧!”

“啊——好期待呀……謝謝你。”

居然還準備了禮物嗎,看來他們之間的關係非同小可?

一位一年未見的、且知道她生日是哪天的池麵帥哥,到底會是誰啊?

同僚?前任?或者是被她悄然遺忘的現男友?她記得自己現在好像是單身……是吧?

現在夢子是真的慌了,匆忙把手伸進口袋裡。

在她的筆記本上,肯定記錄著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隻要能在本子裡找到的話——

——啊不對,筆記本不是弄丟了嘛!

夢子的手僵硬地在半空中停頓了幾秒鐘,頗不自在地畫了個看不見的半圓,這才收進外套口袋裡。向上的三角形按鈕依舊亮著,電梯遲遲不肯到來。

儘管她真的很想表現出遊刃有餘的自在感,可沉默還是瀰漫在了彼此之間,尷尬氛圍昭然若揭,不認識的池麵也一點一點耷拉下了嘴角。儘管中途他確實扯出了一個微笑,可怎麼看都好勉強。

夢子不覺得自己有多擅長讀懂彆人的表情,不過她怎麼感覺,他好像不是很高興?

“愛麗絲。”

還冇想明白這個問題,他卻忽然出聲了。“你記得我是誰吧?”

啊——這——問得這麼直白,真的會有人坦誠以待嗎!?

莫名罪惡的羞恥感一下子就翻滾上來了,梗在夢子的喉間,卡得她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硬著頭皮,她點了點頭。

如此拙劣的演技,註定派不上什麼用場。

池麵帥哥眯起眼,審視般的目光繞著她渾身上下打量了一圈,而後給出結論:

“愛麗絲,我覺得你已經不記得我了。”

“怎麼可能!”羞恥感消失無蹤,嘴硬的回答脫口而出。

拜托,她可冇臉在當事人麵前坦白這麼丟臉的事情!

當然了,嘴硬說謊也有夠丟人的,不過沒關係沒關係——她已經開始自我安慰起來了。

雖然對方的名字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但她都帶著如此垃圾的記憶力成功混到二十五歲了,總有辦法能糊弄過去的。隻要多說點模棱兩可的話、多傻嗬嗬地笑幾聲,肯定可以度過這無比尷尬的時刻,誰都不可能發現她……

“你真的還記得?那麼——”

他忽然跨出一步,站到夢子的麵前,如同一塊高大石碑,正等待著對她下達審判。

“——說,我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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