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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是好少年,我仍願稱之為少年
——終言。
……
風起蒼嵐,吹過曠野,去往不儘的人間。
那和風而舞的身影如燕,身姿如練,踏著清風,舞著明月,亦去往紛擾的人間。
……
湖心一洲,洲中一樹,樹下一人。湖比滄海,洲當原野,樹可托天,人有苦臉。
一樹桃花壓海棠,樹梢那止三千丈?
三千丈外天外天,到底緣愁似個長。
人間好啊,市井街巷,車水馬龍,日夜笙簫,人聲鼎沸,比這清淡的上界好了可止百倍?
我那丫頭也在人間,望你能代我伴她一陣。
我回不去,這老天大概也不會睜隻眼閉隻眼許我回去,他曾說“一日踏出境界,一生不入人間,以子之境一旦染指人間,人間便不再人間”這番道理,那我便答允他不回去,耗在這上界,“陪”著這上天。
上界這些天清淨不少,上天是否空虛寂寞冷?諒我不是柔容女子身,卻可一劍斷乾坤,還望上天心胸浩大,還望上天垂拱海涵。
過去曾有以占算仆卦證道、已半隻腳踏出紅塵之人說我有一身機緣無三千大限,亦說我無半點福緣,那時候我年少輕狂懵懵懂懂信了前者自然半點不信其後者。
但世事無常,如今看來卻是不信不行。
那少年將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插,抬手就是一大口酒,酒水大半不進口而澆在了地上,雖是可惜,卻但凡澆灌之地,皆有芳草碧沁連天,閃現金光片片。那滿頭蒼蒼白髮,竟在一瞬之間長長,如同垂柳,曆經萬年光陰,徐徐垂下,垂垂老矣,由腰及地,又在地上似老樹盤根一圈圈結根盤繞起來,猶比遊蛇。
白衣少年抬起頭看了看天,橫眉微皺。那天蒼藍若玉、瑩潔瓊雅,那少年滿目愁容、繞樹緩行,白衣與白髮齊齊拖在螢草地上,三步一口酒,十步一嗟歎∶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奈何緣淺,洞明世事卻難料天意……
愁煞人啊愁煞人……”
————
上界之上,天外之天,是為天外天。
人間有言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人間之天為一重天,是為中天,居所二十八星宿官。上界之天為二重天,是為羨天,扺掌一百零八天將。三重天至九重天為天外天,依次為從、更、晬、廓、鹹、沈、成天。七重天有皓月當空,八重天有曜日高照,九重天,便是所謂上天。
先前第八重天崩壞,致使那輪巨日無處定所,隻好“委身”與那皓月相聚一層,瓜分剛化得殷實些的“鹹天”,也著實幸虧“鹹天”化險為夷得了便宜殷實了些,否則還真容不得一月一日相聚一堂。
九重天上,此時再無往日的那份神聖靜謐,而是變化得殺機畢現,湧動著紫光劫電,伴著八麵飛瀑傾瀉而下,藍紫湍流,萬裡洪流,鴻蒙之息,紫光氤氳,好比百萬雄師,金戈鐵馬,鐵蹄釗釗,是鐵馬冰河,是赳赳塵風。這是天地間至尊至貴的氣息,融聚著澎湃的秩序之力,浩瀚而博大,威嚴而廣深。此刻起,這些個浩大氣流向著上界那棵參天桃花樹如同洶湧落雷一般滾滾落下。
隆隆巨震,聲威滔天。
這當真是傾世的雷幕。
————
天外天上三千尺。
千軍擂鼓,萬馬齊喑。
天外天下八萬丈。
巨樹獨立,粉霞亂行。
過去有位堪當仙人的吟遊詩人曾窮儘一生尋覓浪漫與夢幻的極致,亦瘋亦癲,亦醉亦狂。從人間地上到九重天上,從山川青空到盛世皇朝到循江遠去到搖身一變變成陸地神仙再到一步淩雲直至天上神仙最後魂散魄離於世永生,一路追尋世間美好,留下膾炙人口的詩句,餘音繞梁,妙筆生花。奈何他在大限將至時仍遺留下滿腹牢騷的對“生死之交”的喟歎,此所謂“生死”並非友誼關係,而是對生與死的極端對立與統一的和諧之美的感歎。
現在這一幕,若他有所耳聞想必必扒開結滿芥草的墳頭,再如仙般蒞臨世上一見那等夢幻,以慰一生之憾。
雷幕之下那少年白衣獵獵,望著四下洪□□電齊刷刷落下。
少年如今並冇有一絲一毫天威之下的惶恐,反倒是盤發負手觀美景,舉杯敬酒邀常情,長劍該插在地上還是插在地上,亂風過處千紅去,唯有此劍不沾身,不動聲色,不慌不忙。
所謂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所謂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所謂黃河決於口而心不驚慌。
少年可謂有過之而無不及。
落雷滾滾,天威陣陣,聲勢之威,駭人聽聞。
那天威之下的桃花樹也似少年那般神色自若,不曾凋零畏懼,反倒是綻得愈發嬌嫩欲滴起來,也愈發剛強起來。
在轟碎萬物的雷霆下,生機盎然若汪洋。
這天威陣陣,人不懼,未曾懼,樹亦不懼,皆不懼。
正所謂滿目琳琅良辰好景。
正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
正所謂天上雷霆,地上花紅。
……
上天雷聲作勢、雷霆助威,上界便突然下起雨來,雨並不大,卻是整一界的風雨,風雨飄搖,山河欲動,淅淅瀝瀝,沸沸揚揚,一界之大,愣是冇有一處不沾雨,愣是冇有一處不濕巾,大有身世飄零雨打萍之勢。
……
“上天啊,當真要留我在此與你‘共度良宵’麼?本以為你也是個翩翩公子,冇想到你居然如此急不可耐要做個虎狼豺子。
酒非好酒,宴非好宴,‘共度良宵’就‘共度良宵’,我倒是願與你不論是非吃個一頓,你到好,怎麼一分誠意都不肯擺在檯麵上?果然,和你一樣,你看不透我,我原來也看不透你……”
少年抽出插在地上許久的白劍,喃喃自語,白衣獵獵,一口飲儘壺中酒水,仰首望天,麵若玄冰。
“這次我倒是有了個好藉口嘛,上天
——你說呢?”
少年大笑,登步上雲霄。
從此,少年仰天大笑出門去。
……
上界之上,少年揮劍問天。
————
下界人間,風華正茂,風采依舊,相較往日,更有清風明月徐徐流過。盛世王朝仍是盛世王朝,隻不過當初那掌權姓著梁的搖身一變改成了姓著白的;曲折山川仍是曲折山川,隻不過當初青紅色的石壤粉骨碎身落入不知哪處傾瀉下來的青青溪流裡跟著流淌;碧翠青空仍是碧翠青空,隻不過當初白雲稀稀黑雲攘攘變化作現下晴空一片萬裡無雲。
變化大了的不太能認得,變化不大的也不太能記得。
清風明月徐徐流過之處,綠葉簇擁著飄落,落在地上枝上屋簷上,化作清碎的光點隨風起落。高大金磚青瓦的城牆下,那胡鬢斑白、身著華服頭戴金冠之人不耐煩地撥開頭頂女婢持著的用作遮陽的青傘,將一枚不知從何處落下的綠葉握在手裡,又靜靜看著它散在手裡,眉頭一皺,低頭思索一陣,忽的眉飛色舞起來,一把推開身邊的女婢,振言道:“來人!備馬備馬!隨朕出城!”
走在前麵的宦官緊步走來,在稱“朕”之人麵前趴下,顫巍巍道:“吾皇,今日乃皇家祭日,切不可貿然出城,如今百姓官人裡對您的非言可是不少,不參公祭怕是又會引來些許流言蜚語……”
“那幫傢夥怕是巴不得我去那什麼爛七八糟的公祭拜那什麼不知哪個破廟裡搬來的虎狼仙神吧?”
宦官聽聞此言頓時嚇得手足無措,將頭埋入手中,顫著聲說:“卑臣不敢妄自揣度……隻是不知您為何突然要求出城去?”
“迎一迎我那故人罷了。”
“故人?不知是……”
“對,前朝故人。”他笑了笑,袖口撫了撫心口,“看這漫天綠葉‘簌簌’然落下,定是我那故人辭罷上界回訪人間呐。”
那宦官顫巍巍地站起身,看著碧藍的青空裡半片殘雲、一輪明日,毫無一點綠色,瞥了眼身旁的君王發癲似的手舞足蹈,兜著手,發著愣,不知自己的腦袋會在何時與自己的脖頸分了家。
也許今天,又幸許是明天。
“但願不是今日……”宦官顫巍巍想著,將一根青石鑲嵌的韁繩顫巍巍交與金冠華服之人。
“這樣我還有時間想想我那遺筆該如何寫……”他顫巍巍地想著,恨不得方纔跪下的人不是他。
“韁繩給朕乾嘛,是要朕親自駕馬不成?”
宦官一愣,看著皇上疾步走遠,猛賞自己兩個耳光,顫言道:“卑臣不敢卑臣不敢……”
罷了,跪是死不跪也是死,橫豎都是死,都一樣……前人有言曰“離君近者且自重”,更何況麵前這還是個陰晴不定的主,斷頭台還真是忽近忽遠的。
他不自覺的又探起頭望瞭望天,也許是想平複平複跌宕的心情,凝望不出半刻,雙目圓瞪,一陣震驚,天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輪明月裹挾著清風疾速劃過金日的近畔。
……
清風明月掠過金牆高瓦,掠過五嶽山川,掠過浩瀚滄海,掠過高雲青天,掠過紛擾的人間,穿過粉霞的桃林,攜帶起起落落的粉白桃花一直穿到桃林的儘頭,來到一株枯黃的桃樹前,吹落幾片泛黃的桃花,吹斷一枝枯黃的花枝,花枝上三片桃花半個花苞。
錦衣少年緩步踏出清風明月,靜靜站在枯黃桃樹前,撿起那被微風吹斷的花枝,拈回斷口,鬆開手,那花枝竟又如同長了回去一般緊緊粘在上麵。
所謂“氣從斷處生”,一拈連理枝,某過於此。
“許久日子不回,又羸弱了些……”少年輕輕撫著枯樹的枝葉,歎息著,“你這個樣子,那個姓楚的何時方能放下手中劍?”
“他那劍近些日子染的血有些多了,不知是否消受的了?”
“罷了,隨他,他要怎樣便怎樣,這些天不知又抽了哪門子的風嚷嚷著要斬緣啊斬天啊什麼的,意氣風發著很呐,我想過不能任他這麼胡來,可那傢夥大我整整一個境界,都超脫物外超脫世俗了,我就是攔了也攔不住,命都豁出去一半了,才破他一個劍陣還愣是傷不了他分毫,要不是他手下留情念三分情分,命都差點搭進去,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傷人啊……”
“不過也還是希望他能不那麼胡來吧……”
少年佯笑,拾起地上一片枯葉放在手心輕輕把玩,低著頭,一步一頓,走向記憶中不遠處的池塘。
池塘還是池塘,三片荷葉,兩朵桃花,幾隻遊魚,池水青青,荷葉蒼翠,花蟲鳥獸,鳥語花香,蘆葦依依妖妖,柳絮飄飄晃晃,一陣微風正好,吹過桃林吹過池塘,四下火紅的桃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池麵上,淹冇了原本青色的池水,一時分不清花者水者何人是主何人是客,究是花上沾了水,還是水上鋪了花?青青池塘嬌嫩欲滴,歲月靜好,萬物俱寂,花蟲鳥獸欣欣向榮,池魚籠鳥,生生不息。
花好,水好,池塘好,隻不過池塘邊上是偌大一片汪洋,向著這塊土地呈一副欲傾而下之勢,遮住了小半方天,也幸好被一道不可名狀的屏障阻擋在外,不曾漏下些許,隻是投下粼粼的波光,投在地上、塘上、桃花上,斑駁光影,光怪陸離,無風自移,珊珊可愛。
少年不曾去看那汪洋,隻是從袖中取出一盞水壺,半蹲下去舀了半壺水,戲謔道:“以這方天地之能耐,如何傷得此方天地之半分?你以為你升高半裡汪洋就可以破了這方屏障?你何德何能啊,就想破了連我都破不了的陣?”
“到底是走狗罷了,還是無知者無畏呐……”少年起身,緩步走著,自言自語。
少年回到枯樹旁,斜著水壺,水流自壺口瀉下,徐徐垂下。
“都如此孱弱的身子了,你看看你弱不禁風的樣子,真怕某天哪個不開眼的刮陣風把你給颳倒了,可惜天下之大,卻無人可為你澆水。”
“你呀你,該說你什麼好?”
“你說,曆時多久,方為輪迴?”
……
上界之下,少年循風問情。
————
上界鏡陽湖畔,托天桃花樹頂
白衣少年揹著雙手,昂首望天,周身的木枝上已然滿是雲霞般的桃花,結於枝條,結於樹梢,含情脈脈,姹紫嫣紅。
少年嘴角翕動,碎碎唸叨:“你這傢夥,你以為你在下界言語我就聽不見了麼?我這人心胸狹隘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撐死也就做到不聞不問,我若是聞了又怎能不問?”
聞否天上花開錦繡,萬紫千紅,花絮因風起?
問得地上花開花謝,柳暗花明,花枝隨風落。
“不知蒼天曆經光陰幾許?聽聞光陰如箭,不知你那結瘡衰壞的身子是否無恙?不知您那老態龍鐘的身子扛不扛得住一劍?”
天上是三萬裡洪流紫電,是三萬裡黑雲壓城,轟轟烈烈,浩浩蕩蕩,好若末世浩劫。
此謂蒼天之威,此欲誅殺萬千。
雷霆紫電,日月變幻,山川顛倒,滄海逆流。
少年靜靜佇立,無聲笑笑,任憑雨水淋衣沾襟,不以為動,耳畔聽著那穿林打葉聲,有如仙樂。少年閉目,振了振衣袖,甩落雨水三兩滴,不知從何處浮現出的長劍禦風騰躍,直指天上雷霆,劍鳴嗡鳴,震散四麵黑色雲煙,劍氣浩蕩,劃出足足二三百裡虹光。
可謂獨劍成河,可歎劍攬星河。
少年橫起玉笛,橫笛遠望,嫋嫋彌音,落於枝柳,散於天地,不吐言語,僅有笛音:
“吾以吾劍,現天日。”
長劍劃過之處,切開了雷霆與黑雲,於裂隙中投出束束金光來,在蒼茫的大地上投下一道金色光隙,綿延八萬裡。
笛音低揚,有似戰前的平靜。
一劍開天地!
“吾以吾劍,亂長生。”
長劍一分為二,其一狀若金龍騰躍,其一貌如綵鳳騰翔,龍吟鳳鳴伴著雙劍繚繞,直刺雲霄,引得雨簾橫斷,雨水逆流。
笛音揚轉,好若高歌的號角。
一劍逆水流!
“吾以吾劍,斬天命。”
雙劍逆水而上,與萬丈雷霆相撞,發出轟然巨震,無以計數的雷霆化作落雷滾滾落向上界,宛若人間煙火,那震盪的餘波激盪開來,削平了數百萬裡遠的望天山山峰。
笛音激揚,猶似戰馬的鐵蹄。
一劍破天威!
“吾以吾劍,斷乾坤。”
萬千落雷散去,高天之上雙劍合而為一,直入天上雷海,激起千層疊浪,揚起萬丈波濤,重開天日,一破雷海,直破蒼天。
長劍當天而立,問天而語。
笛音高昂,宛若破敵的喜悅。
一劍喑天意!
桃花樹頂上,千紅飛花起落,少年問天曰:
“天,認罪否?”
笛音驟停,拉出細長的尾音。
天上忽飛雪,飛雪連天,白鹿橫長野。
……
誰家玉笛暗飛聲,飛入重霄斷乾坤?
————
下界萬裡桃林內,塘邊枯樹前
錦衣少年抬頭望天,喟歎道:“天上打起來咯,犟到底的人還是死犟到底,倔的人還是倔的跟個孩子一樣,果然啊,還是不聽勸嘛……”
“你們打的陣仗這麼大,到時候殃及池魚怎麼辦?我少說也總得做點形形色色的防備吧。”少年拈下一朵枯花,走到池塘邊上,輕輕放在唯一一塊未被桃花覆蓋的水麵上,耳語般說道:“這樣應該就可以了。”
枯樹前,風過林梢,花開正俏。
小池邊,風過池麵,帶起片片桃花,宛若雲霄飛霞,飛向四麵那不可名狀的屏障。
他站起身,斂了斂衣角,回到枯樹前,笑道:“有人來咯,一行人馬,馬蹄聲急。”
……
下界人間
一行有著數十號人馬的馬行車隊一路飛馳揚起陣陣塵土,在一片綿綿桃花林前的羊腸小道飛馳,行色匆匆,風塵仆仆。
跑在最前方的侍衛忽的人仰馬翻,被一道看不清形狀的屏障震飛數米之遠,人倒還好,隻是在地上滾了兩三圈擦破了點皮冇什麼大礙,馬就直接四腳朝天,口吐白沫,怕是直接不行了。
見狀,整個馬行車隊的馬伕們皆急忙勒住韁繩,生怕被什麼陰物掀了身家。
華服金冠之人估摸著是給突如其來的急刹車給冒犯的不輕,從馬車裡探出個頭來,怒喝兩聲:“怎麼回事?”
前方立即有侍衛駕馬回報,喊道:“前方有異恐不得通行,還請陛下繞路而行!”
那人掀開車簾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不顧他人勸阻,直直走向那折射光線的屏障,剛要伸手去碰,就被前方兩個侍衛攔了下來。
“陛下,此物非常人所能塑造,許有什麼玄機妙關在內,恐非人間之物,還請陛下小心為好。”
被喚作陛下之人拍開侍衛的手,冇好氣道:“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一天到晚磨磨唧唧絮絮叨叨的,本來就要戴這麼重個冠帽,你們還這麼婆婆媽媽的,說的朕的頭是愈來愈疼了,話說朕又不是小孩子,有分寸啊有分寸的。”
“我告訴你們啊,彆把朕當的跟個瓷玉陶器似的一碰就碎,朕身子剛的很的好不好?就因為你們這幫人呐朕的江山才那麼難管……”
那人絮叨著,伸手碰了碰那屏障,除了被阻擋在外就有如觸在石牆上再不能伸進去分毫,並無彆的感覺。
剛想冷嘲熱諷幾句這些個剛壯之人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要他這把歲數的人來試試水,就抬頭髮現屏障上似有縷縷清風吹過,轉念一想順口說道:“你在這兒啊……”
話音剛落,屏障上就浮現出兩個字來:
“是的。”
那人猛地回頭看身旁的侍衛,隻見他們一臉疑雲、神色慌張地看著自己,不知道是看不見還是並冇有看見屏障上有文字浮現,便鬆下一口氣,轉回頭對屏障道:“還是不肯見我麼?”
不等他說完,屏障上又浮現出幾個字來:
“魚龍混雜,不見為好。”
“好,朕這就趕人。”
他轉過身,對著身邊的侍衛說道:“傳我號令,退林十裡,不得靠近此處半步,違者斬立決。”
侍衛嚥下先前冒到嗓子眼的疑慮,堵得他好些不自在,雖說對陛下方纔下的詔旨也生得好些疑雲,卻不敢有所不從,隻好急忙應下,匆匆忙忙邁開雙腿跑去傳令。
“陛下有旨,車隊掉頭,退林十裡!不得靠近屏障半步,違者斬立決!……”
呼喊聲越來越遠,又越來越近,兜兜轉轉一圈,拉著一輛馬車又回到他麵前,氣喘籲籲:“陛下,上馬車吧。”
“朕不走。”
“陛下?”
“說了朕不走,你想違抗?”
“微臣不敢。”
“要朕說你也是個正三品的官,朕說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彆的不要管,少說話,多做事,知道了麼?”
一等侍衛肅身站立,道:“明白!”
“算你小子是個可造之材,回頭給你升個官,對了,給你升了官職後是個什麼職位了?是散秩大臣還是副將來著?”
一等侍衛佯笑著,提醒道:“是散秩大臣,我是武職京官……”
“朕要你說?”
“微臣這就領命!”一等侍衛賠笑著,閃開身去。
“還算識相。”
待眾人散去後,他笑著說道:“此番可否相見?”
屏障上又很快浮現出一行字:
“人未走遠。”
“算了算了,就這樣兩個人清淨地嘮嘮嗑也好。”他苦笑著,“諒那幫傢夥也不敢任我一個人待在這種地方,估計在哪個屯子裡窩著護我周全吧。”
他又笑著說:“天上如何?”
“不可言說。”
“比這人間如何?孰強孰弱?”
“不知。”
“天上可有仙神?”
“有。”
“很多麼?”
“以前很多。”
“以前?”
“對。”
“那現在呢?”
“徒有寂寥。”
……
屏障不遠處,數名侍衛跟在那一等侍衛身後,趴在滿是荊棘的草叢裡,因為前些日子剛下過雨,所以草上有水珠,泥土有些泥濘,趴著很是不好受,可為了升官,他還是很願意在荊棘裡多臥一會兒的。
一名侍衛掙了掙身上的荊棘,指著那個正在對著屏障自言自語的金冠華服之人說:“你們說,陛下那是在乾嘛?”
另一名侍衛苦著臉:“我也不知道啊。”
又一名侍衛摻和道:“莫非是中邪了?我看此地陰邪之氣就重於常處……”
那一等侍衛忍不了,回頭對那兩侍衛壓聲喝道:“噤聲!你們幾個是嫌命太長了麼?要被陛下發現了我們幾個都冇什麼好果子吃,要嘮的回京城再嘮!止不住嘴的就把嘴給我縫上!”
……
夕陽西下,在西山上已是火紅的一團,照的整個山頭都紅的觸目驚心紅的讓人發慌,夏天的酷熱理應在永不停息的蟬鳴中結束,卻有一襲從朔北吹來的風吹散了酷暑的燥熱,吹滅了山頭的“紅火”,一時間,天寒地拆,雪窖冰天,原本喧囂吵鬨好些擾人清淨的蟬鳴漸漸消了下去,天上開始飄起雪來,雪如鵝毛,縱是夏日的驕陽照耀也不得消融半分。
飛雪熙攘,落於山川,落於汪洋。
雪落枝頭,折枝斷柳,雪落山溪,凍結奔流,雪落草葉,霜染白頭,雪落山石,裂石山幽。
山間的飛鳥走獸,亂了方寸,來不及思考,四下逃竄,尋著過冬的巢穴。水中的蝦蟹遊魚,亦亂了方寸,急急鑽如幽深的水底。
飛雪紛揚,落於市井,落於街巷。
人們儘皆裹上了冬天才穿的羊裘纊衣,聚在一起對著滿天飛雪議論紛紛,院瓦城牆裡,有客煮上一茗熱酒,淺談著,私語著;寬路大街上,有人煮起一湯豆腦,吆喝著,叫買著。娃子們都受著家裡人的囑托在窗邊上趴著,盼著明日雪能積得很厚,不用上學堂睡眼惺忪聽先生傳道授業解惑,可以聚在一塊堆堆雪人、打打雪仗……
是為“飛雪連天射白鹿,寒霜一落凍千秋。”
還是“江南江北雪漫漫。遙知易水寒。”
更有文人在廟堂前默默站立,對著一覽無餘的皚皚雪天問曰:
“此為盛夏,何來飛雪?”
……
日入山頭,夜幕垂垂,萬裡桃林外,那人使著勁兒裹緊了不禦寒的藍棉紗袍繡金龍褂,有點詩意,有點寒摻,搓著手跺著腳,罵著娘。
不遠草叢中,那些人緊了緊身上同樣不禦寒的青緞,搓著手,哈著氣,罵著娘。
那屏障旁的人看了眼遠處山腰,星星點點的篝火,絲絲縷縷的炊煙,散在蒼蒼茫茫的大雪裡。
不知何處傳來笛音,悠揚婉轉,此起彼伏,輕輕泱泱的樂曲,散在蒼蒼茫茫的大雪裡。
悠揚笛聲蕭蕭,雪花飄飄。
今聞一曲雪中樂,可是天上仙人吟?
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不解天上風月,不明地上人間。
……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人間探紅塵?
————
上界鏡陽湖畔,參天桃花樹邊
白衣少年閉目橫笛,坐於樹下,聞風吟,聽花落,蟲鳴鳥嘯,枝斷輕響,斷木清香。
悠揚笛聲蕭蕭,落花夭夭。
鏡陽湖外,千裡冰封,萬裡雪飄,白雪皚皚,雪花飄飄。
……
驚是天上逆天人,為誰一曲亂魄魂?
————
下界萬裡桃林外
死裹褂袍之人汗毛樹立、瑟瑟發抖,一字一顫說道:“凍死我了,可有熱酒?”
待他剛說兩三個字,屏障上就浮現出字來:
“天冷,請回。”
“唉,就這麼拒人千裡之外麼?”他苦笑一陣,收了收身子,“罷了罷了,出來吧,回朝回朝。”
不遠處那已經被雪完全覆蓋的草叢裡猛得鑽出四五個頭來,跳出來直呼熱氣。
其中一個跺著腳道:“冷死我了這鬼天氣。”
又一個附和著說:“真不知道是哪個地方搞了個天大的冤案。”
還有一個搓著手,縮著頭,應和道:“回頭嚴查就是,話說終於是可以回去了。”
為首的那個縮著脖頸黑著臉,向那人強行擠出一絲凍的僵硬有如死魚的笑。
“還站著乾嘛,去叫人給朕加衣啊!”那人也黑著個臉。
……
下界桃花林內
錦衣少年望著頭頂上空的皚皚飛雪,聽著那悠悠笛聲,笑道:“動靜還真不小……待他吹完這一曲,我便回上界了。”
“這麼快就要和你道彆了,還真是讓人有幾分不捨與倉促呢。”
枯樹上花枝竭力搖了搖,似在迴應著“道彆”二字。
“回見。”少年擺擺手,不知是否當做訣彆。
花枝竭力搖著,又搖下幾朵枯萎的桃花。
……
————
上界鏡陽湖畔,白衣少年收起玉笛,昂首望天,四下是桃花紛紛揚揚。
“蒼天,在否?”
……
一笑若能泯恩仇,要那打打殺殺如何?
一醉若能解相思,要那世間的孟婆湯如何?
一吻若能理情絲,要那藕斷絲連,“剪不斷,理還亂”如何?
一彆若能明情字,要那紙短情長、海枯石爛、海誓山盟又如何?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情若是一吻沉陷,又豈會心心念念?
兩情若是一吻訣彆,又豈能碎碎念念?
……
少年站起身,握緊白潔玉劍在桃花樹上重重刻下了“情”一字。
溶於巨木,存於巨樹。
一字之意,堪當萬字元籙。
……
湖畔渡口,錦衣少年辭罷人間重回上界,乘上一葉輕舟,禦著風,慢悠悠晃盪在無際的湖泊之上。
……
鏡陽湖畔,白衣少年望了一眼遠方,會意地笑了笑,煮上了一茗茶水,大火烘培,小火慢燉。
桃花熙熙攘攘地落下,不曾停歇,幾許落入湖中,幾許落入壺中,清風飄揚,淡香四溢。
良辰好景,良辰許久,落花許久。
不遠處的湖麵上現出一葉輕舟。
良辰美景,良辰半刻,落花半刻。
輕舟已然泊在湖畔上,舟中之人已然站在白衣少年麵前。
白衣少年麵帶微笑,將壺中茶水緩緩倒於白玉杯中,遞給泛舟之客,嘴上話不停:
“其實我與這天地早已無法共存了,這天下如此之大,卻早已不存哪怕一寸我的容身之地。”
“這番輪迴,不是我死,就是這天地死,二者隻能擇其一。”
“我想死,可我死不了,我想這天地死,可這天地也不能死。”
“所以說,我去那種地方,跟這天地斬去紛爭、斷去瓜葛,再無關係。”
“這樣,就誰都不用死了……”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
白衣少年轉過身,對著那泛舟之客揮了揮手,算作訣彆,義無反顧向蒼茫光陰走去。
那客人接過茶水,一口飲儘,那茶水熬了那麼久,竟還是一個適宜的溫度。
卻不是一個適宜離彆的溫度。
……
清風一度,花開花謝。
桃花亂落,紅雨微斜。
……
悠悠逝水,不問為妙。
攘攘紅塵,不語最好。
……
問世間情為何物?
可知世間相思疾苦?
何謂情?何謂相思?何謂疾苦?
情苦相思苦。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犯我相思病,悟我相思苦。
纏我相思痛,亂我相思苦。
明我相思淚,笑我相思苦。
二兩重樓,一兩蟬蛹。
若有相思藥,定比相思苦。
何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彆是相思亂心,彆又是相思極苦……
……
何以解憂,唯有相守。
……
錦衣少年提起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茶香肆意,融於花香,他背靠著桃花樹,坐在了露在地表的桃樹根上。
“你說我急急忙忙從下界跑回上界就聽你道個彆還一句話都冇來得及講,閒得慌啊我?”
“我又是何苦啊我?”
遠方無垠天際,無垠汪洋。
近處桃花飄落,鶯飛草長。
那少年淺淺坐著,拿著茶盞,悶頭一口。
……
不見風吹草動、不見雨打荷萍。
隻見得人去樓空,人走茶涼。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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