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講道時禁止看課外書

-

“……火藥誕生在煉丹方士們的丹爐裡，可以說，它隻是仙道探索長生的副產物，然而正是這種副產物，在後來的曆史裡為人道所用，演變為一係列殺傷性武器，並最終成為人道戰勝仙道的最重要力量。千年前的方士們一定不會想到，他們的努力為仙道的衰落埋下了伏筆。”

藉助自己敏銳的視力，宿明淵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書上的小字。書名是《槍炮與法術：人仙百年鬥爭史》，是他在牧南風的再三央告下，趁著出任務的機會買來的。

眼下牧南風就坐在他前麵，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將這本課外書壓在課本下麵，時不時瞄一眼，心思全然不在課堂上。

“學習最重要的是方法，所謂一法通百法通，我們有的弟子啊，好容易學明白一個法術原理，結果給法術換個名字，拐幾個彎，馬上又搞不懂了，這是要不得的……”

師尊不知何時已經繞到了教室後麵，從聲音來判斷，正在一點一點向這邊靠近。而牧南風正毫無所覺地偷偷翻書。

宿明淵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一點笑意。

他並不打算提醒自家師弟。

講課聲漸近，有其他弟子已經注意到了老師的目標，發出低低的笑聲，不少視線都彙集到這邊，栗發的少年依舊沉浸在書中的世界。

“……此外，要懂得活學活用，不管什麼法術，都是要應用在生活裡的。比如最簡單的浮空術，我們可以用它做什麼？”

伴隨著風璿的聲音，牧南風桌上的一支毛筆晃悠悠飄起來，隨即快準狠地在少年的腦袋上敲了三下，聲音之清脆宛如和尚敲木魚。牧南風痛呼一聲坐直身體，藏在課本下的書也隨之掉到地上。

少年僵硬地轉頭，在和師尊對上目光後哆嗦一下，隨即努力擠出一點討好又無辜的神色。

教室裡早就笑倒一片，風璿則黑著臉，一伸手讓地上那本書飄進手裡，隨手翻了幾頁，然後捲成筒狀去敲牧南風的後頸：“站起來！我剛纔都講了什麼？”

牧南風麻溜站起身，同時一邊抓頭髮一邊支支吾吾地發出思考的聲音，琥珀色眼珠轉動，向宿明淵投來求助的目光。

宿明淵輕咳一聲，轉過頭看向窗外，以示避嫌，但與此同時他嘴唇微微翕動，將師尊剛剛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傳進師弟耳中。

“嗯……那什麼……”牧南風磕絆了幾下，“一法通百法通，還有要活學活用，是這些吧師尊？”

少年這樣說著，還配合地露出討好的笑容，這一手段在師兄弟姐妹間無往而不利——至少對宿明淵這個大師兄來說是這樣。

宿明淵很清楚地察覺到風璿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這種傳音的小手段瞞不過自家師尊，但風璿樂於見到座下弟子互幫互助和睦相處，因此不會多說什麼。

如他所料，風璿並未追究他對南風的提醒，隻是又用手中的書筒敲了下南風的腦殼：“彆以為你說出來了我就會放過你，拿著課本站後麵去，接下來好好聽課，書我冇收了，回去把門規抄十遍，明天交給我。”

*

“老師，這裡我不太懂……”

下課時間，風璿被幾個好學的弟子堵在了講台上，宿明淵便也冇急著走，這點時間正好用來安撫南風。

這門《陰陽五行基礎理論》是風璿開設的課程之一，宿明淵早就學過，他之所以坐在教室裡，是因為擔任了這門課的助教。

修習這門課的人很多，但大都是普通弟子，稱呼風璿時隻需叫“長老”或者“老師”，而宿明淵和牧南風則是貨真價實的親傳弟子，可以以“師尊”相稱——當然，這隻是正式場合的稱呼，私下裡叫老師也是可以的。

栗發的少年一下課就從教室後麵溜回座位，隨後轉過來趴在他桌子上，神態可憐，語氣也懨懨的：“師兄……”

少年有一副極為出色的外表。鴉羽般的長長睫毛，琥珀色的瞳孔，挺拔的鼻梁，白皙的皮膚，在清晨的陽光下幾乎發著光。宿明淵目光微動，伸手揉了揉自家師弟的發頂：“怎麼了？”

“書被收了，還要抄門規——”牧南風拖長聲音，坐直身體，抓著宿明淵的手開始晃：“師兄，幫幫忙吧——”

宿明淵知道牧南風一定會求他幫忙，這就是他剛纔不提醒對方的原因。

“幫什麼忙？”他明知故問道。

“比如求師尊把書還給我，還有幫我抄門規什麼的，”牧南風露出小狗似的祈求眼神，“師兄~~~哎呀！”

這一聲七拐八轉悠長曲折的“師兄”被風璿敲斷了。不知何時走到牧南風身後的她冇好氣地又敲了一下小徒弟的腦殼：“少耍小手段！不許找明淵幫忙，手抄門規二十遍，聽見冇！”

牧南風縮了縮脖子，可憐巴巴地不說話了。他習慣對宿明淵撒嬌耍賴，但對師尊風璿卻慫得要命。

在旁人看來，這實在有點不好理解。從外界的角度出發，風璿和宿明淵這對師徒是出名地難以接觸，前者由於要頻繁授課，相對還好交流一些，宿明淵則永遠冷著臉，是東海門年輕弟子裡有名的高嶺之花，風璿門下的其他弟子無不對師尊、大師兄敬畏有加，而牧南風這個小師弟卻彆樹一幟，不怕大師兄，隻怕師尊？

但對於風璿門下眾人來說，這件事再容易理解不過了。宿明淵對牧南風的特殊對待那真是想忽視都難，從牧南風拜入風璿門下以來，零食、玩具、抄門規、上山摘靈果、下水抓錦鯉、偷拿風璿的佩劍去換書、弄壞了宗主的座駕以至於某日宗主出門時摔下來……總之，一切事情都有宿明淵幫忙，一切禍事都有宿明淵背鍋，有時候眾人簡直懷疑假如牧南風某天想去刺殺宗主，宿明淵都會默默給他遞劍。

除了宿明淵本人，誰都搞不清楚他為何對牧南風如此偏愛，即使是身為師尊的風璿也不太明白。自家大弟子是心思深沉的類型，在她麵前也不願透露分毫。

身為大師兄的宿明淵對牧南風如此縱容，其餘師兄師姐也就有樣學樣，把牧南風慣成了東海門的小祖宗，身為師尊的風璿就隻能對他格外嚴厲一些，體罰的手段也冇少用，這就是為什麼牧南風不怕宿明淵，隻怕風璿。

她的目光在兩個徒弟之間來回掃視。牧南風慫唧唧地縮著脖子不吭聲，眼珠子轉來轉去不知道在想什麼，宿明淵則拍拍牧南風的肩膀，神情淡然看不出什麼情緒波動。

唉。風璿想歎氣。好好一個大徒弟，在小師弟麵前一點原則都冇有；小徒弟更麻煩，上課摸魚下課玩鬨，道術修為毫無長進，想責罰一下結果師兄師姐輪番求情，她倒成了大惡人……

師尊不好當啊！

*

“這麼多，一晚上怎麼可能抄完啊……”

天色已暗，牧南風坐在檯燈下，一手撐著臉，另一隻手在筆記本上劃拉，宿明淵則在不遠處的一張椅子上看書，旁邊還放著……一部手機。

和兩人身上穿著的青色道袍毫不相襯。

儘管仙道各宗門大多避世，但也無法抗拒愈來愈激烈的時代浪潮，檯燈、手機這類現代化物品就是明證。據說當初關於宗門是否要建設電網一事，全宗上下吵了半年，最終讚成票以微弱優勢取勝，這實際上也標誌著東海門開始邁向現代化。現在的宗門內部，除了服飾、學習內容等有點奇特外，其他各方麵已經與外界的學校冇太大區彆了。

“第二十五條，清修時禁止帶手機……”

牧南風筆尖頓了頓，下意識轉頭看向房間裡那部手機。那是家裡人為了方便聯絡纔買給他的，他平時會和師兄一起用，這樣就算門規要責罰，還有師兄在他前麵擋一擋……

嘛，反正師兄對他那麼好，根本不會介意這種事的！

他收回目光，中途卻撞上了宿明淵那雙幽深黑眸，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開始盯著他看的，牧南風便也不甘示弱地看回去，就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宿明淵才揚了揚唇角，放下書站起來，幾步就走到他旁邊：“發什麼愣？”

其實宿明淵這副神態、語氣、動作……都頗有氣勢，換成其他人就該低著頭結結巴巴回話了，可惜牧南風對自家師兄一點不帶怕，他把手裡的筆一丟，抱著師兄的胳膊開始擠眼淚：“好多，抄不完……”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師兄格外難搞：“冇辦法，師尊今早說過了，我不能幫你，隻能你自己加油。”

牧南風心道以前師尊三令五申不許你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也冇見師兄你這麼聽話啊。他丟開宿明淵的胳膊，故意垂著腦袋歎氣：“唉，看來今晚隻能通宵抄了……”

一邊歎氣，一邊偷偷用餘光打量宿明淵。

但是宿明淵並不出聲，俊美的臉也冇有像平日那樣露出無奈縱容的神色，看上去毫無出手幫忙的意思。

不是吧，這還不讓步？那還要怎麼做？

牧南風那點小心思都寫在臉上，宿明淵看得一清二楚。他拍了拍自家師弟的腦袋：“想讓我幫你，也不是不行。但是，要等價交換。”

幫了他這麼久，雖然現在還冇法連本帶息一起拿回來，但稍微收點利息，似乎也不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