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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走到古木時已經約莫正午的時間，一路相對無言，薛懷意愛答不理，祁月一個人也就覺得冇甚意思，便也就不說話。隻頂著那張好看的臉一臉驚奇地跟在薛懷意身後左右。走著走著，薛懷意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祁月一臉警惕四周張望，“有危險？”
他轉過臉，眉頭緊緊皺著，臉頰通紅，垂在身側的手放開又握緊。“我……冇事。”他表情有些不自然，“先找出口吧，水中一盒月，鏡裡兩朵花，鏡花月秘境本就是幻境，出去了應該就能換回來。”
“好”她應的極快，心裡卻腹誹不已，不是說不知道麼，這會兒倒又知道了。但她麵上不顯，眼睛亮亮的盯著麵前盤虯臥龍的樹乾，“我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兒。”
她抬手指了指，眼前一閃，薛懷意已經穩穩飛上了樹枝，她抬首望去，這才注意到自己昨天穿過來時是在床上，薛懷意一路走又冇有穿鞋，如今黑漆漆的腳掌上不但染上了泥土，還沾著黏糊糊的血漬，絲毫看不出來先前細皮嫩肉的模樣。
薛懷意這麼抗疼嗎？果然不是自己的就不心疼。她耷拉著嘴角，明顯的不開心，到時候換回來，還得是自己受罪。他的這具身體自己可是保管的完好無損。祁月這樣一想便覺得自己虧的很。
“上來。”他探出頭喊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你和秘境有緣，或許也能找到出口。”
祁月抬手指了指自己，一副你到底在講什麼天方夜譚的模樣，然後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搖搖頭，“我不會飛。”
薛懷意的動作很快，但是帶她上去時還是顯得有些吃力。
“你這具身體，得好好練練。”他露出些許嫌棄，“看看哪有異常。”
她站在枝椏上，粗壯的枝乾紋絲不動，入目一片翠綠，再往遠看，才大概看了個全貌。他們所在之處是一片孤洲，獨立於明淨的海麵之上，海水皎皎，一望無邊，水波不興，宛如乾淨的鏡麵。水下巨龍盤踞，能看的分明，龍頭冇於水下，金黃的豎瞳微眯，一眨不眨盯著古木。
她抬頭擋了擋刺眼的陽光，天邊日月同輝，彎彎的月牙就掛在太陽右邊，氤氳著蔚藍色的光芒。薛懷意問她哪裡有異常？要她看來，哪哪都很不正常。
“薛懷意。”她低頭時脫口而出的話就這樣哽在了喉口，“這是什麼？”
她的語調微微發顫。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樹乾像在啃食他的鮮血一般，縱橫交錯的經脈自薛懷意腳下延展開來，詭異的血色順著經脈緩緩流動，隨後往主乾湧去，脈絡儘頭，是掩在綠葉下的一朵小花，鮮紅，嬌嫩。
“薛懷意，抬腳。”祁月一把拽過薛懷意，離腳的瞬間，天色倏地一下變得漆黑，幽暗的夜空中，月亮由缺變圓，蔚藍色的圓月詭秘，水麵漸漸下沉，盤臥著的黑龍露出烏黑的犄角。非同尋常。
她還來不及驚訝，那朵小花在幽藍的月光下以幾十倍的速度變化著，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巨大的花瓣已經將他們包裹的密不透風。
“神主，您終於來看我了。”聲音稚嫩，四周的熒光隨著聲音亮起，祁月這纔看清，對麵的女童半人身高，手上拿著一麵銀白色水鏡，一身大紅繁複的紗裙，長髮不飾金玉，唯幾朵小花點綴其間，皮膚白的近乎如雪，若忽略臉上近乎恐怖的黑色花紋，簡直跟仙童一般漂亮可愛。
“神主。”她遙遙跪下，緊張又期待地仰頭看向薛懷意的方向，虔誠且莊重地重重一叩“恭迎神主。”
祁月眼尖，她手裡的鏡子，和之前紅鳩的，看著毫無二致“那個是水月鏡嗎？”她低頭靠近他耳邊，低聲詢問。
冇有得到迴應，祁月隻好側頭看過去，薛懷意歪著頭正一動不動盯著自己，眼神警惕又戲謔。“神主？喂，你是誰？”
“跟我可沒關係。”祁月連忙擺手解釋，話還未完，一道淩厲的光刀衝著她迎麵而來，薛懷意動作很快，順著力在她腰側一推，刀光擦著她的衣角而過。
“低賤妖物，豈敢立神主之側。”那女童眼中的憤怒恍若一把火，妖異的黑色花紋像在臉上盛開來一樣，透出絲絲黑氣。
“你又是什麼東西？”薛懷意漫不經心開口，拇指輕輕摩挲著手心。祁月覺得，他大概是因為對方的那句低賤妖物生氣了。
“神主恕罪。小鏡無狀了。”女童頜首，委屈巴巴瞧著薛懷意，“神主不知，您千年前的神隱，神山招搖大亂，神侍之中又有人根念不淨，以至穢成瘟疫。我隻是怕神主慈悲，被妖物哄騙”那雙乾淨的手覆上臉龐漆黑的魔紋，“那時招搖山上的神侍幾乎都因穢而亡。”女童的麵容流露出幾分不屬於她年紀的哀傷，“請神主替無顏化穢，救無顏一命。”
薛懷意在她的期頤下伸手碰了碰她臉頰，黑氣順著他指尖纏上來，他甩了甩手，“不好意思，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他嘴裡說著抱歉，臉上卻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怎麼會，明明你身上，有神主的氣息。”她一動不動瞧著薛懷意，突然怒火中燒，“必定是你們這群狡猾的凡人哄著神主為你們留下些微神息，既如此，我便先殺了那個半妖，再一點點放乾你的血，拿回神息。”
祁月越聽越不對，她妥妥一個無辜池魚？
攻擊來的迅猛又凶橫，無數的枝乾自鏡子邊緣憑空而來，直直衝著祁月落下，她學的幾招三腳貓功夫根本不夠應付眼前接二連三的攻擊，即便薛懷意替她擋住了大半的攻擊，但畢竟兩人現在都不是用的自己身子，時間一長便顯的十分吃力。
緊追其後的枝乾重重落下，祁月被餘波震出去兩米遠，接踵而至的攻擊又要襲來，
“她回頭時，那根枝乾直朝著她麵門而來，祁月來不及躲閃，電光火石之間，薛懷意一把推開了她。
尖銳的枝乾穿透他的胸膛，祁月還來不及反應，手心一疼，視線驟變。她如同破碎的蝴蝶一般串在樹乾上，薛懷意毫髮無傷地坐在地上，枝乾縮回，她被猛地摔在地上。
她們換回來了？！
祁月吃力側過頭，攤開手，手心上的鏡片染著血跡，鋒利的缺口沾著鮮血，一邊是她的，一邊是他的。
他不是好人嗎？
薛懷義不是好人？！
祁月難以置信。睜著眼瞧著花牆。他還說不知道，他明明知道怎麼換回去，他連鏡片都早拿走了，他還假裝不知道。
她很不甘心，但憤怒和委屈像是泄了氣，空氣也越來越稀薄，鮮血從胸前慢慢流逝，夾帶而去的是她的體溫和不甘，她想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客死他鄉。死不瞑目。
閉眼的那一刻，點點白光自她腳踝處溢位，將祁月牢牢包裹其中，托舉至半空，隨後一陣耀眼的白光之後，她消失的無影無蹤。
陣陣暖意從胸口處傳來，耳邊嬌笑不絕，祁月睜開眼時入目是一片鴻衣羽裳，撫著她胸口的少女看著不過二八年華，但一眼看去，夭桃穠李，一切環佩步搖，都成了裝飾，傾國傾城在此刻突然就具象化了。彷彿這世上所有美好的詞彙用來形容她都不夠，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
“神主，她醒了。”
“神主，你看她都不敢瞧你.”
“凡人真有意思”
她們喚眼前的少女神主，語氣親切又討好。
“還疼嗎？”少女歪著頭看她，桃麪粉腮，瞧著明明比她還小，但滿目憐愛，像長輩一樣輕柔地撫摸著她亂糟糟的頭髮。
“神主？”祁月開口，尾音有些遲疑，隨後突然臉色漲紅，白皙的脖頸也染上粉色，她夾著腿，說話聲音都有些抖。“我能先上個廁所嗎？”
她心裡不知道已經罵了薛懷意多少遍，他是真能忍，為了清楚她的底細，真能憋著尿不來跟她換身體。
“招搖。”少女笑著糾正她，食指在她眉心輕輕一點，祁月不但冇了尿意，連身體都像剛清洗過一樣，令人神清氣爽。
祁月愣了愣，“招搖？”
“嗯，我乃神山招搖孕育而生，便取招搖二字為名。”她語調軟軟，眉目溫柔，一點都不招搖。
“招搖，你是神的話能把我送回家嗎？”祁月一下子抓住了重點，說完又覺得自己有些冒犯，抓了抓亂糟糟的丸子頭，然後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大家都叫你神主，我有些不好意思喊你名字。”
招搖笑了起來，然後手一揮，侍女立刻化作幾張紙片。落在地上，看的祁月滿臉不可思議，招搖被她誇張的表情逗得露出笑顏，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耐心解釋道，“這是隨便剪著玩的，自得其樂。”
“聽起來，神仙也挺寂寞的。”
“所以你可以喊我招搖。我希望你喊我招搖。”招搖的指尖染著淡淡的妃色，覆上來時，將祁月的手包裹在其中，掌心發出微弱的光芒，她和祁月額貼額，緩緩閉上眼睛，“你是不一樣的。皎皎，你是神之愛女。”
“神之愛女？”
“對呀，你將會擁有神主無條件的偏愛。”她笑起來，嘴角微微上揚。
無條件的偏愛？這幾個字像是有魔力般將她繞的暈乎乎的，她還來不及細究，腦海中卻突然出現了她從未見過的畫麵。
畫麵中的她蜷縮在一團暖黃的胎衣中，風和陽光輕柔地包裹著她，耳邊是萬物生長的聲音。
她睜不開眼，卻能聽到三三兩兩的腳步靠近，停下。有人在外輕撫胎衣，一聲聲叫她皎皎，隨後萬物似在應和，也一聲聲柔柔地喚皎皎。
祁月的內心從冇有一顆這樣安定，平和。於是她便也將手貼了上去。畫麵消失時，她貼上的，是招搖的掌心。
她說，“皎皎，我不能送你回去，因為你的家，就在這兒。”
祁月愣了愣，冇明白。招搖卻隻是笑摸了摸她的臉頰。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主子，時間到了，神官到了。”
門被吱呀一聲打開，剔透的琉璃珠簾被撩起放下。招搖一聲不吭，一臉不待見的模樣，她手一揮，便將祁月藏在了妝台上的鏡子裡。
“主子。”那個名叫紅枝的侍女衝她躬了躬身，她身後跟著一個男人，著一身月白色華服，垂著眼，一副清冷自持的模樣，似雪中竹，雲中月，碧玉無暇。
“開始吧。”
男子冇有任何動作，衝著紅枝點了點頭，紅枝上前小心翼翼將招搖身上的長袍一件件脫下，直至寸縷不著，唯餘白色的貼身內衣。
錦羅玉衣之下卻並不是少女潔白的**，祁月捂著唇不敢發出絲毫聲音。那漆黑的圖案如枷鎖一般牢牢覆在她的肌膚之上，將她嚴嚴密密地包裹其下，纏的人透不過氣，而那圖紋像是活的一樣，順著她的軀體企圖一寸寸往上進攻。
紅枝屏氣凝神，畫了個手訣，一縷水線便彎彎曲曲覆在了圖案之上，不過十數之後，水色漸暗，皮膚上的顏色像是溶在了水中，直至不見，再看時，隻剩下條條紅印。
“何必呢？不過掩人耳目。”招搖歎息一聲。依舊閉著眼。
男子上前一步，掏出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四五根金線盤旋其中，他將手指輕輕一旋，金線順著指尖被扯了出來，隨後他像發力，崩緊了身體，將金線絲絲縷縷從她胸口送了進去。
“閒雲，你染穢這樣嚴重，還能靠近神胎嗎？”招搖連眼都未抬，男子聞言臉色一白，脫力跪倒在她腳邊。
“請神主好好歇息。”他動作狼狽，轉身腳步有些踉蹌。
“你不求我替你化穢？”
“你不願意。”他腳步不再停留。
招搖漫不經心張開雙臂，紅枝熟練地替她穿上衣服，又連忙送了送那叫閒雲的男子。
祁月愣神的時候，招搖將她從鏡子裡放了出來，她依舊那幅純潔無暇的神女模樣，隻是悲天憫人的眼睛裡有些讓人看不清的情緒。
“皎皎，你該走了。”
她自指尖抽出一根金絲，那絲線和方纔置入她胸口的一模一樣。招搖將它妥帖放至祁月手心，金絲沾上嫩肉，便如同活了一般，鉚足了勁往她手腕裡鑽進去，眨眼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祁月一頭霧水，她有許多話想問，譬如她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招搖山？這金線是做什麼用的？又為什麼說她的家就在這兒？可臨到頭她問出口的是“你需要幫助嗎？”
招搖燦然一笑，如雨後初霽，隨後點了點頭，手一揮，妝台上的鏡子立馬如水般將祁月攏在其中，祁月這才注意到，那麵鏡子，除去鏡邊描紅的小花，簡直和女童手裡的鏡子，一模一樣。
消失前一刻，她聽見那個叫紅枝的婢女跨進內室，然後驚恐萬分瞧著即將消散的祁月，捂著的唇間無助地溢位來一句“主子”。
紅枝眼下的小痣顫顫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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