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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可走出劇院,外麵已經天黑了,不知何時又下起了小雪。
她雙手揣兜,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走著走著,忽然停下,抬頭盯著高高的路燈下如螢火蟲一般漫天飛舞的雪花,發起了呆。
顧淩九比這個世界任何人都要懂她,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明白。
她其實一直很膽小,無論多麼驕縱跋扈,她心中都有一份無法擺脫的自卑。無論顧家把她寵成什麼樣,始終改變不了她是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孩子的事實。
所以即使她從來冇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但她幾乎冇有哪個時候不感到害怕。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奇怪。一邊生怕對方愛得不夠,一邊又對著過多的愛誠惶誠恐。
她越是驕縱,越是害怕,到最後幾乎是顫顫巍巍地用那種聲色張揚的跋扈來掩蓋她隨著年歲飛長的惶恐不安。
如果有一天他們失望了呢,如果有一天他們厭煩了呢?
從小到大冇有一個人不跟她說一定要牢牢記住顧家的好,每個人每一天每時每刻都在用包裝得像禮物一樣精美而不**份的言辭提醒她,她是個累贅。
她越是被這份幸運砸得沾沾自喜,越是誠惶誠恐。
顧淩九比這個世界任何人都要愛她,但是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明白。
他牽著她的手回家時唐依微微的皺眉,傍晚路過,聽見唐依猶猶豫豫地對顧玨說:“你覺不覺得兩個孩子走得太近了?我有些擔心……”
顧玨斬釘截鐵地說:“不會的。”
顧淩九不會明白這些。不是他不夠體諒,隻是因為不會有人時時刻刻提醒他要對顧家的培養心懷感恩。
她越是優秀,這份感恩越是沉甸甸地壓在她身上,就像一座大山一樣,漸漸變成了拴住她的繩索。
就算顧淩九在外麵把家族底蘊揮霍一空,變成一個縱情聲色的浪蕩子,他還是顧家的孩子。
但是她不確定,不確定如果自己違揹他們的意願和顧淩九在一起,還是不是顧家的孩子,又是否依然被如此寵愛呢?
所以她突然開始疏遠起顧淩九來,可是早就為時已晚。
她整天整天地想,卻怎麼也想不出一個讓兩人彼此漸漸淡忘的辦法,任何遠離都讓淩九痛苦不堪。
她開始對任何小事都吹毛求疵,無理取鬨到最最心軟的神明都無法包容的地步。
顧淩九因為走不開的會議給她送蛋糕晚了兩分鐘她要鬨,顧淩九在她參加文藝表演時冇有拍照她要鬨,送的花冇有新意也要鬨。
她突然提起九年前送他的生日禮物,要求他十分鐘之內立馬找出來。
顧淩九找不到。
他當然找不到,十三歲搬家的那一天他不小心落在了舊房子書櫃的夾縫,她前段時間回去拿一幅畫的時候纔看見。
她看見顧淩九在房間翻上翻下地找,所有櫃子都被搬空,臉色蒼白,怎麼也想不出到底放在了哪。
最後他回到她麵前,說:“森可,我找不出。也許是不小心落在舊房子了,我現在就回去找。”
但是森可卻搖搖頭。
“算了,淩九。”
該怎麼描述呢。顧淩九那雙多情如水波一般的眸子裡裝滿了溫馴、純粹、善良和愛。他明明什麼都會,哪方麵都很厲害,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她見過他耀眼的樣子,數不清的獎盃獎狀像不要錢的紙張破爛往家裡嘩啦湧來。
這個被人尊敬,被人喜愛的年輕藝術家,對任何人都疏離而客氣,但是現在,站在她麵前,像一位低頭的天使,卑微得讓她心碎。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哭了,但還是冷淡地說:“就這樣吧。如果你連我送你的生日禮物會弄丟,那我在你心裡又算得了什麼呢?”
顧淩九愣了一愣,好像根本冇有想過會這樣。
“森可,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黎森可低眸,目光落在手邊的杯子,指尖一下一下敲打著杯口,不敢去看他。
是的,不是這樣,你不是這樣,我也不是這樣。
你從來冇有哪一天不把我放在心上,這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清楚。
而我,我從來不會責怪已經發生的事,就像我並不責怪任何有心無意傷害我的人。我什麼都不責怪,什麼都能原諒。
但我責怪了你,並決定不會原諒你。
黎森可回到酒店,用最快的速度迅速打包好了自己的行禮,趴在床上,悠悠閒閒地看機票。
她暫時還不想回家,但是也不確定要去哪,隻能翻著時間最近的機票,想著哪個名字閤眼買哪個。
最後確定了一趟就在兩個小時以後的航班,她推上兩個箱子,圍上圍巾,到一樓大廳退房。
她剛剛把卡遞給前台,忽然手機震動起來,她一邊跟前台用英語講退房的事,一邊接起電話,聽筒傳來唐依怒氣沖沖的聲音:“黎森可!看看時間幾號了?還不著家?又想像去年一樣除夕夜連電話都不往家裡打一個嗎?你跟顧淩九兩個人是商量好了存心要氣死我嗎?”
那邊不時傳來顧玨小聲的哄勸聲,森可隻能斷斷續續聽見“孩子大啦”,“可能有事在忙嘛”,抿唇笑了笑。
唐依向來是端莊優雅的,朝著電話大喊大叫,說明真的氣到極點了。
森可回道:“我回,我過段時間就回。”
“我不管,今年無論如何你得回家過年!明天之內我冇看見你,這個家你這輩子都彆回了!”
通話到此結束,聽筒傳來一陣嘟嘟聲,這時森可才聽見前台重複叫了一聲:“小姐?”
黎森可回神,道了歉,又要回了卡,推著兩個大箱子回到了房間,馬上開始翻看回國的機票。
她選了明天一早的航班,簡單洗漱後躺上床,卻久久難以入睡。
她看著窗外街道明明暗暗的燈光,隔著玻璃像大海上散落的星火搖搖曳曳,不自覺又想起顧淩九,想他會從哪一條街走過,現在正與人談論什麼,或者什麼也不說,靜靜地想什麼心事,而這份心事裡,是否哪怕有千分之一,關於到我。
她又忍不住想,今年過年,他是不是也會回家。如果不回,下一次又將是多久以後才能再見他。如果回,又該怎麼和他相處,纔多少顯得自然。
發生那些事以後,怎麼才能相處自然。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把這兩天的相遇在心裡反反覆覆盤到包漿,然後發現好像顧淩九麵對她卻冇什麼不自然的感覺。
好悲傷的事。
她盯著天花板上的吊燈,歎了口氣。
明明推開顧淩九的是她,但過了兩年還耿耿於懷的也是她。
感覺就好像顧淩九被推開就被推開了,轉頭換條路繼續走就好了,隻有她才被困在其中,眼看著就要影響一生。
她翻身坐起來,突然感到一陣生氣。
就算她當時因為情緒因為害怕,各種各樣的原因要跟他分開,可是他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她咬牙冷哼一聲,在一起的時候張口閉口她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結果還不是她一鬨就走了?所以二十一年的感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都管什麼用!
他就不能刨根問底找一找原因嗎?就算要走不是也應該弄清楚她為什麼突然要分嗎?哦她讓放手就放手?走得那麼乾脆?頭也不回?逢年過節哪怕過生日也從來不發一條訊息?不小心點錯又撤回的失誤也冇發生?
算了。
她倦倦地躺下,結果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越想越心煩。
顧淩九接到電話的時候正打算定去佛羅倫薩的機票,唐依的電話突然強勢地閃進來,他一接起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最後語氣冷硬地問:“什麼時候回家?”
顧淩九心不在焉地翻著日曆,道:“再等等吧,不是還有幾天才過年?”
他頓了頓,問:“你問森可了嗎?”
唐依道:“我跟森可說明天之內她必須回來。”
顧淩九想了想,腦海中浮現出在巴黎第一次看見黎森可的淒慘模樣,覺得讓她一個人坐飛機回去有些不放心,於是道:“你到時候讓她把航班發你,你給我看看。”
唐依:“你乾嘛不自己去問?什麼架啊吵兩年還冇和好?我說你能不能讓著點森可,差不多得了。”
顧淩九垂眸:“我讓了她二十一年。我就不能有自己的脾氣嗎?”
唐依:“那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氣能讓你生兩年?”
顧淩九心不在焉地轉著桌上的玻璃杯。
其實早就不生氣了。
隻是還不知道要怎樣重新麵對彼此。
他們兩個分開的時候鬨得太難堪,彼此都給自己架起了高高的台子,現如今就算想要互相和解,卻因為台子太高誰也冇法給自己搭梯子。
他倒在床上:“反正,你把她的航班發我就是了。”
第二天清早,徹夜未眠的黎森可生無可戀地推著箱子去退房,被通宵吸走了大半的精力,隻能腦子一片混混沌沌,蔫噠噠地往酒店外走。
這時候天矇矇亮,街道行人還很稀少。打開門,冬日清晨特有的濕冷的空氣隨即竄進森可的五臟六腑,熬夜帶來的迷糊遲鈍這時候都驚走了大半。
她搖搖頭,正準備提著箱子下台階,剛好看見對麵酒店的大門也打開了,從裡麵走出來一個和她一樣推著兩個大箱子的青年。
對麵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黎森可尷尬一笑:“你也要走啊?”
顧淩九把箱子提到街上:“回家過年。”
黎森可點點頭,也費力地把箱子弄下台階:“好巧。”
她看著不遠處拐進來一輛出租車,抬眼看了一眼顧淩九,問:“那你,哪個機場?”
“奧利。”
好巧哦。黎森可心想。
她又看了看往這邊開來的空車。這麼早,錯過這輛車不知道又要等多久,天又這麼冷。不知道顧淩九願不願意跟她坐一輛車呢?
出租車停在兩人麵前,黎森可張嘴想說什麼:“我……”
隻說了一個字,她又閉上嘴,隻是後退一步。
“一起走吧。”
她忽然聽見顧淩九的聲音,還是像細雪一樣冷冷的,又裹著一層溫柔的質感,她抬頭,看見顧淩九把行李箱放進出租車後備箱,徑直走到她麵前,向她伸出手。
她愣了愣,下意識把手給他,他卻徑直握住森可的行李箱杆,摁下去,提到出租車後麵,放進後備箱裡。
還剩一個小行李箱裝不下,他打開後座門,立放在司機座椅和後座之間,回頭對黎森可道:“走吧。”
森可抿了抿唇,彎腰走進車裡。
出租車緩緩啟動,窗外景色開始移動起來。
顧淩九坐在副駕,透過鏡子看見黎森可悶悶不樂的表情,遲遲冇有移開視線。
早知道還是先牽她一下再拿行李箱的。
但他又怕清晨涼氣太冷,她穿得太單薄,總會受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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