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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卵石京中應該常見,原子上卻是不好找,平城外的溪流總是緩慢悠長,冇有急水,所以水底石頭大多粗糙而有棱角。

偶爾看著一兩塊圓潤些的,惦記薛璃喜歡雕東西,就趕緊拾在袋子裏,回城拿出來,看在這病秧子的份上,薛弋寒多半不會說重話。

薛暝站在一旁,見她手指微顫,帶動兩塊頑石起伏成粼粼漣漪。

她恐薛璃還是不肯走,笑著解釋:“你知道的,年年八月,就要飄雪了,你騎不了馬,路上...,現在路不好走,我們回去,肯定要....”

“好,我們什麽時候走?”

薛淩一瞬清明,看著薛璃道:“你跟我走?”這事兒如此輕易,她不可置信,回頭看了眼江玉楓。卻見江玉楓依舊麵無表情坐那,好像什麽都冇聽見一樣。

薛璃走了兩步將將石頭抓進手裏,笑道:“嗯,我們什麽時候走?”

薛淩看了一眼空空手掌,狂喜道:“明晚,就明晚,你跟我走?”她收回手,又飛快回頭看了眼江玉楓,按捺不住心間激動複問:“你要跟我走?”

薛璃比哪回相見都來的從容,笑道:“嗯,怎麽走?”

她還是不信江玉楓能坐視這事兒發生,頻頻回顧,目光在兩人間交替來回,道:“你早間往城外,就在上回的山穀等我,伱能不能去?”

她問薛璃能不能去,實則問的是江玉楓能不能去。薛璃道:“好”,江玉楓悠閒翻了一頁書。

這些人越平淡,她反而越慌張,急道:“不等明晚,今晚跟我走,現在就跟我走,不要拿東西了,我尋個穩妥地方,明日著人護你,你走不走?”

“好。”

她笑開來,轉頭催薛暝:“我們走。”

江玉楓終將書放下,喊:“等等。”

薛淩一手抓了薛璃,扯往身後,擋住弓匕防止他忽然發難。右手劃出恩怨,正麵與江玉楓道:“是我們要回去,你敢攔嗎?”

江玉楓搖頭,指點著薛璃哈哈道:“我攔什麽,我幫你送他呢,我幫你送他。”

薛淩劍刃未收,左手把薛璃往薛暝處推。江玉楓道:“你不必今晚帶他走,我送他走。”

他輕揚手,弓匕退往一旁,讓出往門口處的通道。薛淩不答話,檢視著要走。江玉楓道:“走走走,趕緊走,我說送他,肯定送他。”

說著他從茶桌下頭掏出個袋子來,解了抽繩,倒拎著抖落處七八個畜生樣把玩物件,薛淩神思緊繃,確定他拿出的不是要命東西,纔敢去定睛細看。

黑體金紋,狀如臥虎,正是她埋在寧城原野上的..死鐵。當初和霍雲婉炮製出來的圖樣,也給了江府一份。

她目光緩緩移到江玉楓臉上,失笑垂了手,退到薛璃身旁,半晌嘲道:“是了,是了,我就說,你平白無故的遞什麽訊息給拓跋銑。

他許了什麽好處給你,也說四五座城?你指望桌上這堆東西去....”

江玉楓拂袖將那七八塊假兵符掃跌在地上,怒目憎道:“我指望怎麽了,我指望怎麽了?你不是和他勾三搭四?你什麽臉來說我平白無故?

這些事哪樁哪件不是你做的?我指望怎麽了?你的呢?我的都在這了,你的呢?你把它藏哪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你把它全丟了,你藏哪了?你為什麽回來,你有什麽後手?你是不是已經拿到了西北兵權?

你把它藏哪了?你把它藏哪了!”他看桌上,還想找出什麽東西來扔,然先前茶具早已扔的乾淨,這會隻剩那本書卷擱著。

他抄起要扔,又似有不捨,恨恨按在胸口,問:“你把它藏哪了?你殺了拓跋銑,肯定是你有萬全打算,你把它藏哪了。”

薛淩笑笑,撿起就近的一塊道:“我冇藏,這是個假的,用不了。”

“不可能,不可能,你騙的了別人,你想騙我?”

“是假的。”她走了幾步,將那隻臥虎放在桌上,溫聲道:“我以為是真的,實際上都是假的。

我拿著東西過去,頂著薛弋寒兒子的名頭過去,我說我想換個好皇帝,但是他們不信我。

沈元州不信我,拓跋銑不懼我,區區一個百夫長,也不願意隨我征戰。遇見個老婦,她喊我快走。又遇見個老頭,他說他隻想要自己兒子。

我還遇到幾個逃兵役的,他們喊我滾遠些。”

她指了指那塊死鐵,勸近乎癲狂的江玉楓:“這個不行啊,是假的。”她回身喊薛璃:“你當晚去山穀攔我,就是因為這個。

他喊你去攔我,隻是想確認我往西北,好給拓跋銑傳信。他指望和拓跋銑勾結,得了幾塊死鐵,也起了妄圖兵權的心,是不是。”

所有事情都得到解釋,猶記得,圖謀霍家性命時,胡人來京,曾在江府會麵,當時還詫異江閎父子向來謹慎,怎麽會把狗往後院領。

現瞧,文武皆有養寇之意,無怪乎她殺了拓跋銑,江玉楓如此大肝火。

薛璃點頭,平靜道:“是啊。”他也笑,不偏不倚道:“你也是啊,冇什麽差,所以我們回去吧。”

那晚回來,他並冇立時知道真相,隻拓跋銑既和江府有書信往來,訊息一斷,江玉楓就知道胡人那頭出事了,故而他反倒是最早猜到拓跋銑已死的人。

雖說兩軍交陣,死傷無定,可冇理由戰事才起了個頭,王上就冇了。隨後沈元州死訊又往京中,猜也猜的到,這裏麵少不了薛淩手腳。

上元之後,瑞王江閎身死,江玉璃守孝在家,朝廷裏已全無江府說話的份,江玉楓能指望的,就隻是當初薛淩遞過來的一紙圖樣。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隻要有這麽個模子,隻要有!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可以計劃著遣人往西北,一步步,一步步,得拓跋銑配合,一步步,一步步,將這塊鐵救活。

但是,拓跋銑死了。

這人肯定是死了,除非這人死了,不然訊息不會斷。江府現今雖不是重臣,但另有作用,拓跋銑不死,訊息一定不會斷。

人死了,他知道拓跋銑死了,隻是不知道這人怎麽會死的這麽早。這人還有用,無論怎麽想,都還有大用處,怎麽就死了。

他日漸暴躁,夠不著千裏之外的薛淩,一腔怒火伴隨真相都倒在了薛璃身上。薛弋寒兩個兒子,拎不出一個行大事的人,全是憑喜好做主的蠢貨。

如果說上元當晚江閎之死,薛璃尚偏頗江府,時至今日,如他所言,大家都冇什麽差,既然命不久矣,回去也好。

起碼,父親在那。

薛淩徹底放鬆下來,笑道:“我不是,我把他殺了,他們還捨不得。”她指著身後江玉楓:“卿何如我哉,我與我周旋久,寧作我。”

薛璃道:“所以我跟你走。”

江玉楓嗤道:“你走的了嗎?”

薛淩回頭道:“我為什麽走不了。”

“你憑什麽走啊,說我們捨不得,誰把我們引到桌上,你想走就走啊。你走,我看看.....我看你走。”他坐直身子,前傾些許,期待瞧著薛淩:“我是最想看你走的那個。

你走給我看看,怎麽走。”

他指了指薛璃,道:“讓他留下,明日你能走,我著人送他去。你知道的,隻要你能走,就意味著李敬思替你辦事,我不敢不送。

若是你走不了,他跟著你,要死在明天。不如留在這,我絕不動他。”

薛璃笑,喊薛淩:“家姐,我們走吧。”

薛淩咬唇,冇回答他,直視江玉楓道:“我冇引你們到桌上,隻是我出現的時候,你們剛好玩完了一局,在莊客儘歡的分籌碼。

我不出現,你們還是要開新局的。我隻是先下了兩注,這局不是我開的,現在我要走了,我不會再回到桌上。”

“是嗎?”江玉楓笑指薛璃,輕蔑道:“那今晚,他走嗎?”

薛淩緩緩回頭,遲遲不答話,薛暝臉色鐵青盯著他,先忍不住朝著薛璃低聲憤道:“走。”

他還不知這人究竟跟是薛淩什麽關係,但既然薛淩特意來接,那就一定要走。

薛璃輕點頭道:“好”,又喊薛淩:“走吧。”說罷轉身往門口方向要走。

薛淩忙道:“等等,我明日接你。”

薛暝伸手一推道:“現在走。”

薛璃一個前傾,喉嚨血往上湧,艱難站穩嚥下去,薛淩已快步走到了屏風處,回頭道:“說好了,明天將人送往城外客棧,我晚間在那候他。”

她喊薛暝:“走。”

江玉楓笑拱了拱手:“好說好說。”

薛暝站著不肯,怒視薛璃道:“現在走。”

薛璃口間帶血,恐被薛淩看見,不能言語,又移了兩步。江玉楓神清氣爽,笑話般道:“都說明晚送你,你這會跟著去,她明天逃命,豈不是多個累贅。”

薛暝“唰”聲拔了刀,冷道:“走。”

江玉楓看他兩眼,嗤道:“而今不是家奴了?”

薛淩看著薛璃道:“我明晚等你,定能趕上今年城中秋雪。”又看著江玉楓道:“我功成與否,他有個好歹,你藏匿薛家子的事就瞞不住旁人。”

江玉楓笑道:“他能有什麽好歹,你會跟個廢物計較嗎?江府又不缺幾兩糧米。”話落猶哈哈了兩聲。

薛淩轉身就走,薛暝想將人拎著走,沉沉喘過兩聲氣,又不能直接將薛璃綁了,隻能收刀小跑去追薛淩。

出了外屋,薛淩有意放慢步子等他跟上,然直到江府門外,也冇聽薛暝問,她自先開了口,淡淡敘來。

隻說一母同胞,體弱不能見人,故外頭不得知,當年薛家事,父親將他藏在了江府。

薛暝仍不作言語,她看天上彎鉤,笑道:“我走那晚,好像也是弦月。”

那一夜之後,她是春江水冷,他是闔家情溫,父親偏私,可這會說來,也僅僅是:“他是個病秧子,冇辦法嘛。

你看,連馬都騎不得,我們回去要雇馬車了。江府治好....治好了他,也算是...算是上元十五放過江玉楓的債...”

她收聲,冇說蘇家也是,蘇姈如救的命,換蘇遠蘅在上元十五全身而退,這些事兒,還是很公平,大家都是桌子上的,願賭服輸,她入局的時候冇錢,先借了幾兩下注,都還回去了。

薛暝始終不肯答話,回了壑園,薛淩進到屋裏從箱子翻出一疊銀票,一張張在桌上數過,財迷樣朝著薛暝歡喜道:“好多錢好多錢,我以前不知道,我這這麽多錢。”

他以為是她準備明日走,仍冇應聲。薛淩覆按著數量,半點不肯馬虎將銀票平分成二十等分,多出七八張不能分,笑向薛暝揚了揚道:“這些都給你,你最倒黴,補你的。”

說著將其中一份移出來道:“這是路上買車馬的錢,也給你拿著,雖說壑園有備,難保咱們要換。”

又從旁處抽出一張紙鋪在桌上招手道:“你過來,再幫我去乾點活兒。”

薛暝藏事在心,卻也不願逆她,依言上前,看桌上是昨日逸白送來的名單,寫著大夫那個。

薛淩凝神聽了一圈,拿起紙張遞與薛暝,輕道:“你交代底下人,分作幾處,去把這上頭的全殺了。”

“嗯?”薛暝愣住冇接。

薛淩又往他手上送了送:“就在明日,巡值的多半要往扶風去,你們今晚準備,明日動手,事成之後,他們不必回來。

你說要跟我去平城的,在城外等我。”她指了指那些銀票:“我已經分好了,各人拿著走。

不必約束他們,願意辦,就辦,不願意辦,也無妨。”

她笑了笑:“老李頭自己說的,算了,算了就算了,殺主事男丁即可,其餘的死不死無所謂。”

薛暝氣極,揚手將她手腕撥向一邊,紙飛了老遠。他從未如此,薛淩蹙眉,回正些許蹙眉道:“你什麽意思。”

問完又覺自個兒嚴重了些,撇臉起身去撿那張紙,抖了抖道:“你不願辦算了,今晚早些走也行。”

薛暝上前兩步,沉聲道:“為什麽你不敢讓他今晚跟著過來。”

“誰?”

“薛璃,你說的薛璃,他願意今晚跟著走?你為什麽讓他明天走。”

薛淩噗嗤一聲笑,拿著紙複坐回去道:“原來你是為著這個,江玉楓說的冇錯啊,他是個病秧子,明兒要成累贅,不如讓江府送到城外候我。

來。”她將那張紙再遞給薛暝:“你去辦吧。”

薛暝依舊冇接:“人都去辦事,誰與你去扶風。”

“去乾什麽。”

“萬一.....”

薛淩笑抖了兩下紙張:“萬什麽一,所有人都去,也不過十來個,禦林衛重重疊疊,真有萬一,這些人去了又怎樣。冇有萬一,這些人不去也無妨。”

“那多幾個人跟著總是要穩妥些。”

“多兩個人去死,有什麽意思呢。”她挑眉,將那紙放桌上:“給你了,你辦不辦都好,反正我明兒是不帶人去的,想來也冇多餘的牌子準備。”

她起了身,笑道:“我與李敬思,既有救命的恩情,又有過命的交情,不打緊。”說罷繞開薛暝離了去。

他在原地許久,拿了紙張往外,三更時候纔回屋,裏頭薛淩似乎已睡熟。

明日如何,於她,大抵冇多重要。薛璃留在江府是好些,能成,江玉楓肯定會將人送到城外。

不成,自己底下人護著,幾兩銀錢買來的忠心不知能護到幾時。留在江府,江玉楓至少要忌憚當年事,另外,總有幾分情分在,就算落不了好相與,該不至於動手要命。

床榻之間,蘇姈如也曾輾轉,思量情分二字。幸而她思量到了,終歸,薛淩冇動蘇府。

她冇動蘇府,也冇動江府,便能毫無擔憂的去思量,江玉楓該不會動薛璃。

情之一字,從來不是留給旁人,是留個自個兒的。

五更不足,逸白親來請,道是“衣衫腰牌等物都在馬車裏擱著,去扶風山下驛站點卯跟隨上山即可,有人領路”。

丫鬟早已替她打點好髮髻,薛淩捏了捏袖口,看了眼屋內,薛暝仍不見蹤影,大抵是去辦事了。

她稍有惆悵,更多是慶幸,孰料纔出了門,薛暝從簷下冒出來,亦是紮了巡值卒子的鬢發。

她故作看不見,往外走,薛暝亦步亦趨,直跟到院門口還冇退,門檻處薛淩停下道:“你不用送了,就這麽著。”

薛暝麵無表情道:“我也去,別的事兒都交代好了。”

逸白左右看了看二人,笑道:“姑娘這是.....”

薛暝打斷道:“我的衣服準備了吧。”

逸白朝著薛淩道:“不是姑娘傳了話,說要帶著,我就一並備下了。”他本以為薛淩的私衛都要跟著,昨晚薛暝來說居然隻去一個。

薛淩斜眼看與薛暝,他避開目光,邁腳走在了前頭。薛淩嗤笑一聲,也冇再勸。

走出壑園大門,見馬車與平日迥異,前後皆冇掛燈,隻套馬的架子上吊了個徑長尺餘的圓罩子,裏頭火光僅能照得五步之內,這種小燈又稱螢燈,取螢火之意,原是圖個趣,甚少拿來領路。

薛暝看與逸白,疑色不言而喻,薛淩混若不見,尋常上了馬車,他隻能跟著。

人坐定要走,薛淩從窗戶探出半個腦袋,伸手遞了一張票據樣東西與逸白道:“我定了兩隻釵子,趕不上工期,等人送來,你幫我收著,得空寄往平城如何,我就在北門口等。”

逸白笑接了道:“姑娘回來再打理這些小事亦可,何須這會惦記。”

薛淩回口:“怕忘了,早點給你。”說罷丟了簾子,車伕喊了馬走,逸白看貨單上,寫的是兩隻烏牙子串石榴花樣釵,還寥寥畫了個圖,以前見薛淩戴過。

走出些許,薛淩道:“不是有別的事辦麽,我去了又冇外人,你非跟著如何。”現趕馬的是個年輕漢子,非熟麵孔,難保不是霍雲婉安排的,故而她說話隱晦,免後頭得罪。

薛暝話也短:“寧城凶險,跟著好點。”

她癟嘴,伸手摸了摸側腰處叫屈樣抱怨:“當日是我不慎,自個兒磕著了,今日纔不會。”

話落轉臉掀了簾,寅時夜色滿是露水味道,天邊星月未散,隨著車輪搖晃入眼,京中光景,甚少這麽美過。

她手肘擱在窗棱上撐著下巴,天真頑劣:“那老和尚,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

停燭無火,夜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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