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修斯峰（3）

-

「我們會在滌儘濁塵的人間重逢嗎？」

……

他醒來時，四週一片漆黑。什麼也冇有。

他想站起來，卻使不上勁。整個人好像懸浮在真空中，漫無目的地飄蕩著，隨波逐流。

這是哪兒？

他怎麼了？

……

不知過了多久。就連意識也開始隨著漂流變得混沌時，一道尖銳的白光如同利刃，劃破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死寂。

“唔……”他被刺目的白光閃得睜不開眼，下意識地用手擋住了視線。

他現在是站著的了。

大約過了半分鐘，他的雙眼才逐漸適應了強光。他睜開眼，看見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腳下是白色地板，踩上去的腳感很柔和，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天空也是一片單調的純白，肉眼完全看不清邊際在何方。

他愣了愣，一種難以言狀的情緒從心底蔓延開來。

“呃……”

他被突然響起的人聲嚇了一跳，猛然轉身，發現身後還站著另一個人。

那是名長相十分斯文的年輕男人，身板十分瘦削，但衣著打扮顯得十分簡潔乾練。年輕人似乎也還冇從強光中適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

看見他的那一刻，年輕人也凝固在了原地。

他開口道：“……你是誰？”

年輕人清澈的眼眸凝望著他：“……不知道，你呢？”

傳入耳中的聲音很有特點，又乾淨又輕盈，好像飄在天上的雲。他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不知道為何，這種莫名奇妙的感覺令他啼笑皆非：“不知道。”

空中突然炸響了一陣刺耳的電流聲。兩人心神一顫，不約而同地仰頭望天，但一眼看去什麼都冇有。

電流聲逐漸平息，隨之而來的是一道冰冷而清脆的電子音效。

【所有玩家請注意！所有玩家請注意！——】

玩家？他疑惑地皺了皺眉，悄悄瞄了旁邊的年輕人一眼——剛巧年輕人也看向了他。目光對接，他竟然十分神奇地冇有感覺到尷尬。

【歡迎來到Cyberization的世界。】

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一片純白而虛無的天空。天空中突然憑空出現了一行行充滿著冰冷電子氣息的、閃著藍色幽光的字幕。

【接下來宣讀玩家遊戲規則——】

【一，默認登錄地點為遊戲大廳。玩家可在遊戲大廳選擇單人加入遊戲，或組隊進入遊戲。】

【二，每局遊戲開始後，係統將根據玩家實力，隨機匹配隊友與遊戲副本。若合適的玩家不足，將由NPC代替玩家扮演角色。】

【三，本遊戲存在計分係統，順利通關每場遊戲後，玩家獲得一分。玩家總分將用於參加天梯排名，天梯排名可隨時在遊戲大廳內檢視。】

【四，玩家分數達到一百分後，即可兌換終極大獎。】

【更多全新玩法正在開發中，敬請期待。】

四周突然陷入長久的沉寂。

他感覺頭腦發脹。他完全想不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看那名年輕人微蹙的眉尖，想必他也是同樣的心理。

【基本規則宣讀完畢，更多規則請進入遊戲探索。】

【世界正在生成……】

【玩家資訊載入中……】

【正在載入場景……】

【通道生成中……】

【遊戲載入完畢。請通過初始場景傳送門進入遊戲世界，完成新手教程。】

天空中密密麻麻的藍字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流而下，如同翻湧的江潮一股腦地全部灌注進了他的腦海中。

他的大腦霎時一片空白，卻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一個念頭——

“我是來玩遊戲的。”

他忽然渾身打了個冷戰，心臟猛烈抽搐起來，快要衝破胸膛的束縛炸碎開來。他感覺自己好像隨時都會崩潰掉。

但是冇過兩秒，這種奇怪的感受就消失了。他心中一片平靜，好像剛纔發生的一切都無足輕重，又理所應當。

他突然福至心靈，脫口而出：“我叫葉安澈。”

“我叫賀清。”

他詫異地抬起頭看了不遠處的那名年輕人一眼。年輕人乾淨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片刻，然後笑了：“看起來你的情況和我差不多。”

葉安澈聳了聳肩，平淡地提了下嘴角：“或許吧。你是失憶了？”

賀清一愣：“哦，那倒冇有，之前可能有點兒發懵，不過現在已經冇事了。”

他轉過身，正麵麵對葉安澈，輕輕頷首致意：“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賀清，今年二十六歲，是一名高中數學老師。”

“葉安澈，二十八歲，隻是個保安。”

賀清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他一下：“看你挺瘦的啊，一點也不像是保安的樣子，倒和我們小區那個……”不知怎的他越說越輕，最後幾句就隻剩下喃喃私語。

葉安澈微微一皺眉，立刻又恢複了正常，輕笑一聲：“反正隻是一般的小保安，混口飯吃，不走精英路線。”

賀清點頭，也笑了：“挺好。”

“不過……”他很快移開視線，環顧了一下這片空茫茫的天地，“對於這個奇怪的地方，還有剛纔說的那一大段規則，我完全冇有頭緒。你呢？”

葉安澈的神色微沉：“我也完全不清楚。好像隻是睡了一覺醒來，莫名其妙地就出現在了這個地方。”

“我也差不多。”賀清皺了皺眉，似乎在努力回憶前因後果，但很快以失敗告終。

兩人相對無言，最終同時看向了他們的正前方。不知何時，在無邊世界的遠處，緩緩打開了一扇光門。門前的地麵上，亮起了一條閃爍著數據熒光的光帶，一路蔓延到他們腳下。

“看來是要我們進到那裡去。”葉安澈餘光一瞥賀清，“走嗎？”

“好像也冇有彆的選擇。”賀清一聳肩，率先抬腳走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邁入光門的瞬間，眼前景物突然天旋地轉。

葉安澈回過神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大片綿延的山地。粗粗看去，海拔不算很高，但是地勢起伏不定，目力可及之處儘是無比繁盛的翠色叢林。山野間特有的清新空氣夾雜著霧水與朝露的氣息，輕輕撓了撓他的鼻尖，令他整個人精神一振。

而在他的正前方，則是一條古樸的石板小徑，佈滿了充斥歲月氣息的坑陷裂痕，一路蜿蜒著爬進了山林的深處。

【遊戲名稱：忒修斯峰】

【新手指引：請玩家按照遊戲目標指引，完成任務，順利通關。】

葉安澈冇有糾結不明所以的提示音，四下環顧了一圈，發現在自己的身後有一小塊空地，還蓋著一間簡易的小木屋。空地上正四散站著不少人，他很快就找到了站在人群邊緣的賀清。

葉安澈冇有立刻靠上前去，而是觀察了一下身邊的人群。除了他和賀清，一共還有八個人，五男三女，想來都是所謂的玩家了。

這些人無一例外，表情都有些緊張，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身邊的人，麵露戒備之色。

與之相比，他和賀清一臉懵逼的模樣，倒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不過眾人顯然也冇空特彆關注他們倆，因為馬上，小木屋中就走出了一個守林人打扮的人。

守林人的動作看起來有些僵硬，渾身都像是枯瘦伸展不開的木柴，動作中表現出幾分不自然的笨重。他表情呆滯，一雙死魚眼從眾人之間掃過，看得人瘮得慌。被他這麼一看，隊伍當中的姑娘已經肉眼可見地微微發抖了起來。

死魚眼的主人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你們就是想要登山的探險家？”

冇等麵麵相覷的眾人回答，他就僵硬地伸出手，從皮襖的夾層中摸出了一張有些泛黃的紙張，遞給了眾人中站得最近的高大男人：“喏，這就是忒修斯峰的地圖了，安全路線都標了出來，你們看著辦走就行。”

【玩家觸發主線任務：按照地圖指引，抵達忒修斯峰山頂。】

葉安澈微微抬眼，若有所思。

按照遊戲設計的思路，剛纔守林人說的這些話，就是類似任務指引的資訊。根據遊戲背景，他們這些人的身份是前來登山的探險家，守林人應該是當地人，為他們這些探險家提供了上山的地圖。

而登山的目標……葉安澈眯起眼，仰頭望向了一開始就出現在他視線中的蒼翠山峰。

高大男人點了點頭，正欲攤開地圖檢視一番，守林人卻冷不丁開口：“……不過啊，這地圖也有些年頭了，說不好現在山裡頭又是什麼情況。”

不知怎的，葉安澈從他這話裡聽出來了幾分涼颼颼的意味。

然而冇等他反應，身旁就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輕飄飄的聲音：“您這是什麼意思？”

葉安澈眼皮一跳，隻見賀清笑眯眯地走上了前，似乎一點也冇注意到這個守林人的詭異之處，用跟街坊鄰居拉家常般的語氣道：“不好意思，語文有點瘸，冇聽懂。您見多識廣，體諒一下，給翻譯翻譯？”

葉安澈：“……”

眾人：“……”

你真的冇有看出來這個守林人渾身上下都不對勁嗎？！

在葉安澈震驚的注視中，守林人那雙渾濁的視線上下掃了賀清兩眼，卻並冇有發作，隻是點了點頭：“……意思就是，這山是活的，它自己會動。”

人群再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山是活的，自己會動。

葉安澈大腦死機了兩秒後，麵不改色地開始自我催眠：這是遊戲，這是遊戲……

遊戲個屁啊！哪有正常的山會自己動的？五指山嗎？！

在心中狂飆了一萬句粗口、把這破遊戲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一遍後，他深吸了兩口氣，總算是把胸口那股荒誕感壓了下去。

但顯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這種隨時隨地自我麻痹的天賦。一開始就被嚇得不輕的幾位姑娘當中，已經有一位臉色慘白如紙，眼看著隨時都要厥過去了。

另一位姑娘也花容失色地驚恐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況？！我不玩了，我不玩了，放我回去！”

在他身旁的年輕男人輕輕按了下她的肩膀，吞了口唾沫，雖然臉色同樣難看，他還是儘量用平靜的語氣道：“雯雯……逃不掉的，你冷靜一點。”

被稱為雯雯的女生聽了他這話，總算冇有繼續歇斯底裡下去，但依然有些失魂落魄。其他人雖然冇有吭聲，但是無一例外麵有菜色。

一開始拿到地圖的高大男人最先調整好了狀態，強行按下了不適感，再次看向守林人：“您能不能再詳細點說說？比如說，走山路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守林人搖了搖頭，緩緩背過了身去，僵硬地走回了木屋。隻是在回去路上，他口中還在唸唸有詞：

“隻能走石頭路，不能走泥土路；隻能在白天走路，不能在晚上走路……”

伴隨著“嘎吱”一聲木門合攏的聲音，留在原地的十人麵麵相覷，一時間冇人動作。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令人來不及思考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

最終，還是高大男人掃視了一番眾人，率先開了口：“我叫韓輝，初次見麵。既然出現在了這裡，大家的目的就都是一致的，現在開始我們都是隊友了。”

“根據那位NPC的資訊，我們的任務就是沿著路線上山。”韓輝指了指手中的地圖，“然後需要注意的點就是，千萬不能違反NPC剛纔說的規則。”

“違反了……會怎麼樣？”人群中有人小聲問。

韓輝瞥了那人一眼：“大概是會死吧。”

人群登時炸開了鍋。

“真的會死啊？！這不就是個遊戲嗎，怎麼就死人了——”

“你是不是故意恐嚇我們？”

韓輝卻不為所動：“我有那麼閒嗎？事實就是不通關遊戲，誰都彆想活著從這裡出去。留在這兒擔驚受怕，也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我的建議是，抓緊時間按照任務要求上路，趁著天亮多走些路程，說不定還能多發現些線索。”

與雯雯同行的年輕男人也點了點頭，走上前開口：“我叫柳鑫，我覺得韓哥說得對。在來到這裡之前，我們不都已經做好麵對一切的心理準備了嗎？即使出現不合常理的事物，也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聽他這麼一說，剩餘人的表情紛紛緩和了一些，唯獨葉安澈心中越發狐疑：根據柳鑫的說法，這些人，似乎是自發進入遊戲的。

為什麼自己和賀清與眾不同？

他有意詢問，但是眼見眾人驚魂未定的樣子，他也暫時按下了心中的疑惑。

韓輝說得冇錯，在這個要命的遊戲中，通關遊戲，纔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在場的十人各自介紹了姓名，便在韓輝的號召下檢查起了隨身物品。似乎在進入遊戲的瞬間，他們就自動換上了一身登山裝束，還每人配備了一隻巨大的登山包。

葉安澈拉開揹包拉鍊，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繩索、睡袋、水壺、壓縮乾糧等等常用野外裝備。他凝思片刻後，默默地從揹包夾層裡抽出了一把摺疊刀，揣進了兜裡。

檢查完揹包，他猛一抬頭，卻剛好對上了賀清有些打探意味的好奇目光。

葉安澈：“……”差點忘了這茬了。

賀清隨意地依靠在一棵小樹邊，雙手抱臂，神情悠然地看著他：“怎麼樣，小哥，有什麼想法不？”

葉安澈麵露無語之色：“看你膽子這麼大，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

賀清攤手：“怎麼會，你明明看著我倆一起進來的。”

葉安澈一頓，隨後壓低了嗓音：“那你一點都不怕？彆告訴我，你冇看出來這遊戲背後有問題。”

賀清無辜道：“當然看出來了，但遊戲不就是用來玩的嗎？”他還故意擺出了一個非常樂在其中的pose。

葉安澈：“……”他竟無言以對。

開局贈送豬隊友，還是膽大包天的那種。他可真是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