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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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蘭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雙層白色花瓣中心暈著淡淡的玫粉，優雅而安靜。

是春天的氣息。曲奇靜靜地仰著頭，如是想。

這陣子總是下著冷雨，空氣濕而冷，冇想到今兒氣溫突然回升，還是大晴天，教師公寓的家屬們早早就抱著被子上了天台，唯恐落於人後占不到最佳位置。冇有任何一位南方人能拒絕太陽公公的饋贈，除非這人有高科技——烘乾機。

曲奇正好是擁有科技不用上天台占位曬被的這類人。

她下課後到傳達室取快遞，回來路過夫子像，兩株玉蘭滿樹春色，她已駐足了許久。準備離開時，她掏出手機，伸手扶住花枝，海藻綠的袖口與奶白色相得益彰，曲奇放大照片看細節，裁掉邊角多餘部分，來回縮放欣賞了半分鐘，對自己的作品非常滿意，於是又拍了幾張不同角度的，還錄了一小段視頻，隨即都發給微信置頂：快看，春天！學校玉蘭花全開啦！

一排活力四射的卡通黃衣小人兒並未收到回覆，她也冇準備等，發完就揣起手機拿起地上的快遞紙箱快步往公寓方向走。這會兒正是中午放學，大部分的學生都已經在食堂吃飯，路上隻有三三兩兩結伴穿行的男生女生，見到曲奇，乖巧地叫聲“老師好”，充滿活力與朝氣的青春氣息撲麵而來，新時代的孩子營養充足，普遍人高馬大，曲奇站在他們麵前，得略微抬頭。

她條件反射點頭微笑並迴應“你們好”，繼續往前走，海藻綠的拉鍊衛衣與黑白相間的校服短暫擦肩，又很快漸行漸遠，曲奇冇有回頭，但她知道，這些學生正趕往校門口，那裡有家長的愛心午餐等待多時。

學生真是年輕又幸福。曲奇麵無表情但內心發出了由衷羨慕的喟歎。

曲奇走回公寓大樓，進電梯與同事點頭招呼後，默默走到角落，盯著樓層的跳動。9樓，出，左拐。走廊原本很開闊，但大部分的家庭都把鞋架或紙箱貼牆，因此空間顯得有些擁擠。曲奇瞥了一眼消火栓的位置——無障礙物阻擋，看來前陣子大會通報的消防安全整改有效。

春節才過冇多久，許多老師家門外都是一片喜慶，而走廊儘頭那貼著卡通版的異形春聯，顯得格外與眾不同，曲奇走到這上聯“吃好喝好身體棒”、下聯“有錢有閒福氣旺”、門中是卡通小兔抱著一顆柿子、門頭牌子則寫著912的門前，把快遞放旁邊架子上，從包裡翻找鑰匙鑰匙。

纔打開門，就叫道：多比！正換鞋，就見一隻胖乎乎的英短藍白正邁著小短腿飛奔過來，小貓早就聽見聲音了。曲奇關上門，把手上東西放玄關處，蹲下來抱住小貓，嘿嘿一笑，埋頭紮進小貓一身的毛茸茸中，開啟暴風式吸貓，絕無半點人前沉著之風、為人師表之範。邊夾著嗓子唸叨“媽媽下班啦”“我的寶貝真可愛”邊抱著小貓從客廳搖晃到臥室，又從臥室出來，在全身鏡前停下，帶著小貓照鏡子，“看看我的小多比”“怎麼這麼乖呀”“快給媽媽親一口”，甚至還用不同的歌曲調子改編“貓之歌”，每一次的歌詞都不儘相同。吸完貓便給小貓放貓糧，然後從玄關拿過一袋東西，是回公寓前拐進教工餐廳打包的午飯，坐在餐桌前享用——這便是曲奇的下班日常。“食堂師傅的廚藝比我好幾百倍，在食堂吃還能葷素搭配營養均衡”，這是曲奇對閨蜜描述的食堂味道，如果是吃膩了，便偶爾自己煮碗麪。

曲奇就職的這所高中是市直屬，對麵就是某高校，待遇優渥，還給教師提供家庭式或單身公寓居住，曲奇住的是單身公寓，50平米左右，一室兩廳開放式廚房帶陽台，曲奇有人才補貼，租金抵扣下來每月再交幾百塊就行。公寓共兩棟，就在校內食堂兩側，用一道低矮的圍牆做隔斷，但有一扇鐵門供教師出入，位置離教學樓也不太遠，日常很方便。學校是半封閉式管理，學生可住宿可走讀，不過隨著近幾年高考競爭越來越大，許多家長都選擇了讓學生住校，學生基數大，用餐需求也高，食堂也經過幾次競標、整修、擴建，最終學生食堂共五層，教師食堂一層，檔口配餐、水果撈、廣式燒臘、漢堡炸雞、麻辣燙、牛肉粉、水煮魚、雜醬麪、燉罐、小碗菜……菜品豐富，選擇多樣。學校另有小超市，除日常學習用品外，還出售自熱米飯、泡麪等速食，不可不謂之學生的天堂。這些孩子，好運生在好年代。

許多學校來此參加教研活動或學習活動，也都對食堂表示過充分的肯定。在這裡工作了5年的曲奇也感覺挺幸福的，她笑稱留住她的人的不是高薪，而是學校的食堂大叔。

今天的打了海帶絲、椒鹽蝦、回鍋肉和青菜，配了淡菜湯。曲奇吃的很滿足。吃之前也拍給了閨蜜。刷了牙換了睡衣，坐床上拿過手機，正準備看會兒小說順便消消食後再午睡，手機震動了好幾下，曲奇點開，發訊息者的頭像是穿粉色裙子抱著白色玩偶的小女孩，獨自站在一片翠綠的草地上，春意盎然、生機勃勃。閨蜜易一的回覆。

—好美啊！開得太好了吧[引用曲奇虛扶玉蘭圖片]

—這張絕了！天氣好好[引用仰拍玉蘭特寫藍天留白圖片]

—你今天這身搭配好看[引用曲奇綠衣白褲出鏡圖片]

—原來玉蘭花的中間是粉色的啊，第一次知道[引用俯拍玉蘭特寫圖片]

—氛圍感十足！[引用仰拍全景視頻]

—想吃你的蝦和喝你的湯/饞[引用餐盒圖片]

批閱式回覆，閨蜜式吹捧。曲奇很受用。

曲奇在榕城，而易一在省外——築城。她倆是高中密友，畢業後兩人雖去了不同的城市念大學，但十年來未斷過聯絡。易一的工作性質跟曲奇大不相同，她是外人豔羨的朝九晚五端著金飯碗的公務員。曲奇則知道以她為代表的基層公務員的辛酸：是經常被叫回單位開會的雙休，是長期被動加班到晚上**點的晚五，是每天要麵對形色各異訴求多變的群眾，甚至時不時還會有人身危險——前陣子易一剛從辦公室窗戶邊拽回一個半個身體探出去以死要挾的大叔，就為了能多訛一點拆遷賠償款。當時把易一嚇得冷汗直流，拉下的那人被保安帶走的那一刻，易一瞬間癱坐在地上，全身發軟發抖，右臂僵硬抽筋，後怕襲來，不敢想如果冇拉住，那可怎麼辦！遇到過帶著鋪蓋在他們單位打地鋪的甲、也遇到過天天打投訴電話的乙……曲奇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每天麵對這些，她能堅持多久，所以由衷佩服易一，她抗壓能力太強，內核太強大了！但這不代表她是超人，她崩潰的時候，曲奇會安靜地做一名傾聽者。

她倆的相處就是這樣，隻管儘情分享生活的點滴，分享工作的瑣碎，知道對方看到一定會回覆，所以哪怕是己方一片綠條也不會認為自己過度分享更不會焦慮地等待迴應。閒的時候聊點八卦，忙的時候查無此人。這種模式已經存在很多年，彼此很舒服的狀態。

到飯點分享彼此的飯菜，時不時還能同步進餐，不過大部分情況下曲奇會比易一早半小時。

曲奇手指翻飛，精緻的美甲敲在螢幕上，“噠噠噠”，節奏清脆而密集。

—是呀都下好幾天雨了難得今天放晴

—你午飯是什麼呀？看看今天的盲盒

易一的單位免費供應午飯，上個月易一單位食堂換成外包，現在每天都是未知驚喜，或驚嚇。

—剛打來，今天有米豆腐[開心]

—[圖片]

曲奇點開，是青菜、炒土豆絲、尖椒炒肉、米豆腐。葷素得當，還挺豐富。

曲奇：菜色還可以，看著挺好吃的，我想吃土豆絲和米豆腐嗚嗚

易一：這倆吃著味道可以，昨天的炒雞丁太鹹了，今天的尖椒炒肉竟然還不錯。[引用訊息]

曲奇：好好享受你至尊888的午餐吧，我要午休啦，下午有課。

易一：睡吧午安，我在看綜藝下飯。

曲奇回覆了一個小熊揮手絹的表情包便鎖屏躺下。

為了今天上午第三節的公開課，她這半個多月都緊繃著一根弦，早晨起了個大早反覆磨課，公開課之後又在評課環節收到了來自各專家、領導、同仁的犀利點評，撐著一顆還算堅強的心去上了第五節課，下午又有第一節課，必須抓緊休息，調整自己的狀態。曲奇屬於中午不睡整天崩潰的體質，從小到大的午睡習慣延續至今，偶爾在外連軸轉冇有條件冇辦法，但隻要有機會，哪怕隻有一刻鐘她也要在床上閉眼靜躺。據說午休還能提高記憶力、延緩衰老，因此曲奇也總跟學生強調午休的重要性。

下午的課結束後曲奇又參加了一個會議，去遲了隻能坐在與領導咫尺的位置，既冇法脫身，又在領導眼皮子底下會上也乾不了自己的事，這個會冗長而枯燥，領導輪番上陣老生常談，結果等熬到會議結束時已經六點多，曲奇跟同事去了三樓食堂吃了一碗牛肉粉，回到公寓儘了鏟屎官之責，按下掃拖機器人的啟動鍵，讓她的田螺姑娘為她執帚除塵，她則拎著包去班上看晚修。

學校的晚修從七點半到十點十分，是給學生自主完成作業的時間，不允許教師擠占，教師到班隻是起到維持秩序和答疑的作用。比起數理等學科，曲奇還是比較輕鬆的，因為她任教文科，學生一般很少上前請教問題，所以通常曲奇不是批改作業就是修改課件，專注備課時間過得也挺快。鈴聲一響學生就湧出教室，連廊水泄不通，獨屬於該校的“晚高峰”——剛開始冇經驗，被夾在學生潮流中艱難行進幾次後，曲奇要麼提前一分鐘離開教室要麼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回來已經十點二十，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澡吹頭，躺在床上時也已然十一點，對社畜來說，下班到次日上班這個時間段，是無比寶貴的，因為這是真正屬於自己的時間，無紛擾，最清淨。覺，是捨不得睡的，夜，是下決心要熬的。

夜裡有點涼，小貓多比已經團成一圈在被子上呼呼大睡，曲奇關掉大燈，打開床頭閱讀燈，裹緊被子後掏出手機，點開閱讀軟件，準備享受睡前的放鬆。這本小說是曲奇上週刷微博時在某讀物博主的那裡看到的，博主用了洋洋灑灑幾百字、窮其畢生語言來推介，曲奇心有警惕但還是耐不住好奇，在閱讀軟件上買了這本書，但隨即便緊密鑼鼓地籌備公開課，根本冇時間也冇敢看，現在公開課的這塊大石頭落地，今晚必須犒勞自己。鑒於最近運氣不濟，開的新文都不儘人意，曲奇對手上這本書的期待值，已經剔除了推文者天花亂墜的誇讚，並把它視作普通作品，且降低要求隻要它能給自己提供一點放鬆身心情緒價值即可。

一目十行掃過開頭，曲奇的情緒已經不對了，按耐住性子帶著“萬一後麵就精彩了”的僥倖心理繼續往下讀了五六章，當看到作者明明想誇讚主角聰明絕頂能力超群但善於隱藏實力，不用“藏鋒”卻用“藏拙”時，曲奇繃不住了！這已經是她近期看的不知道第多少本作者會錯意用錯詞的小說了，相比之下，“由於/這就是為什麼……的原因”等句式雜糅的語病錯誤在曲奇心中已經不算什麼問題，頂多算作者口癖延伸到寫作罷了。“藏拙”為什麼能高頻出現在不同的小說？難道就因為是個“熱詞”嗎？以及這本書的完全冇有邏輯，根本經不起推敲，人設也立不住……

曲奇握著手機的左手逐漸收緊，突然她想起上個月看過的某本589章的小說，高乾、娛樂圈、權謀、車禍、癌症、喪母、出軌、離婚、錯換人生、霸總甜寵……元素應有儘有，她熬著幾天就想看個結局，結果還冇有完結……曲奇手機往被麵一扔，終於忍不住攥緊拳頭大力捶床，在夜深人靜虛空中發出咆哮：小學生能不能不要來寫小說！

慶幸房間隔音尚可，應該冇有造成鄰居困擾，倒是原本睡得正香的多比坐起身，四顧茫然，也許感受到曲奇的憤怒，她踩著被子過來，用爪子扒拉了一下曲奇的左臂，又用頭蹭了幾下，曲奇情緒一下子泄了，伸手摸摸貓頭和貓背，小貓順勢倚著曲奇的身側躺下。

其實曲奇看書體係龐雜，政治曆史文學心理，愛好廣泛；言情**刑偵懸疑，題材不限。她算是資深網文讀者，能吸引她看文的三大核心要素：三觀、邏輯、文筆。她既能每年反覆為悟空、黛玉心醉，也能每週為新晉的CP心碎。網友口中“吃百家飯，哭百家墳”的就是曲奇這類人。

曲奇大腦千迴百轉，思忖片刻後，摸回手機，點開晉江--我的--成為作者--註冊作者，填寫資訊、綁定賬號。成功註冊成為作者後，她點開發表新文，寫下了一段文案，不過點擊好幾次提交頁麵都毫無反應，曲奇並未氣餒，坐起來按亮大燈，坐到書桌前打開電腦，成功提交新文的文案，等待稽覈。關電腦前曲奇瞄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1：10，距離上班時間僅有6小時20分鐘，睡眠時間將不到6小時。

重新躺下的曲奇冇那麼快睡著，她的精神處於某種亢奮狀態，閉著眼但腦海在構思新文。她想，那些小學生的文筆、雷人的設定，既讓自己花了冤枉錢，又讓自己白熬夜，更讓自己精神飽受荼毒，堪比謀財害命……毛爺爺說得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春生萬物，自立自強，拯救自己於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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