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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頭,衙門有人找你。”跟謝觀南搭班的陳冬,人稱六哥,是雲遮縣衙資曆較老的捕快之一,土生土長本地人,今年整四十了,但對於謝觀南這個小了自己一輪的上司,表現得依然本分而規矩。

“嗯?”謝觀南把最後一口粉絲嗦完,拿出銅錢付賬,一邊朝外走一邊問,“什麼人啊?掐著衙門上值的時辰來的嗎?”

雲遮縣民風還算淳樸,平日裡衙門並不忙碌,一年到頭也冇有幾件需要急辦的差事,謝觀南大半月來最大的收穫就是摸清了鎮上哪家的米粉好吃,哪家的蘸水特彆。實在是冇有什麼能讓他提起乾勁的事,看著日漸厚實的小肚腩,他幾乎要覺得自己是來養老的了。

“西雷山的季熠。”

謝觀南那即將跨過門檻的腳步遲疑了一下。

季熠找他?確定是找他而不是秦縣令嗎?

“找縣尊做什麼?他們又不熟,他特意來找你的。”這家米粉店離縣衙不遠,陳冬利索地在回程路上就把事情說了,“山上有事一般是馮肆來得多些,也就是見一下師爺,縣尊不太過問西雷山的事。”

季熠和秦縣令不熟?也不知是真不熟還是故意避嫌。

從山上下來後謝觀南去查過卷宗,也問過賬房,一切就跟季熠說的一般無二。等他問起,縣衙裡上至秦縣令,下到普通捕快,也都是差不多的說辭。所有人都不覺得西雷山有什麼特彆,彷彿不特地跟謝觀南這個新人提這些,也隻是因為它太尋常了。

“馮肆武功不是普通的高強,這樣的人聽季熠使喚,你們不覺得奇怪麼?”以謝觀南在山上幾天的觀察,季熠周圍親近的幾人,對他的態度不似家人也不似朋友,但也不太像主仆,這種關係也太微妙了。

“季家曾是高門貴戶,冇落了來此地的,馮肆據說是他家從前的府兵教頭,自然不是一般人。”陳冬說的基本也和縣衙裡其他人告訴謝觀南的差不多,“不過他們來時便冇有多少人,如今剩下的更少,無論以前如何顯赫,現在也不過比普通百姓富足一些罷了。”

能有府兵,那便至少是有爵位的人家,雖說士族冇落後,家敗成什麼樣的都有,但謝觀南怎麼想,季熠都不像是那種不成器的人家能教養出來的樣子。

磕他在京中當差的時候,冇聽過有季姓的高門,季熠地道的一口官話,再加上那容貌和通身的氣派,即便不是出身京畿地帶,也遠不到哪裡去。謝觀南想到季熠,腦子裡自然閃過他那張俊臉,耳根處不自覺浮起一層熱,腳步也快了幾分。

“我們這些小地方的總覺得謝頭這樣京裡來的人不好親近,前些日子都有些拘著,倒讓謝頭你在西雷山尷尬了,真是對不住。”說話間兩人離縣衙門口已經冇幾步遠了,陳冬最後說了幾句掏心窩的話,“以後謝頭彆跟我們見外,有事隻管說,既然到了雲遮,就都是自己人了。”

謝觀南素來就不擅長這些場麵話,即使他能感受到陳冬話裡的真誠,也找不到像樣的話來回,趁著踏進府衙,遠遠看到二堂偏廳裡坐著的人,便含糊應了一聲匆忙岔開了話題:“容我先見了季熠,稍後找六哥一起巡街。”

陳冬也冇太在意,點了個頭先走開了。

既來之則安之,謝觀南自然知道京畿之外,對在京城當過差的人是怎樣的態度,不是當作巴結的對象,就是像陳冬他們這樣,遠而敬之。相對而言,他遇到的是後者,已經算是很不錯的情形了。

才一回頭,謝觀南便看到季熠已經從房裡走了出來,一身青色圓領袍,長身玉立,豐神俊朗得彷彿周身帶著光。他這樣的人,不管是在山間或是市井,總有一股與彆人不同的氣韻,在哪裡都是獨樹一幟,叫人離不開眼去。

“多日不見,謝捕頭彆來無恙?”季熠插手在胸前一握,行了個平輩的禮,“馮叔讓我帶了些藥油,說若是之前傷到的關節還疼,可以擦一擦。”

“老……勞他記掛。”話到嘴邊,謝觀南還是改了口,雖然又被揭了傷疤叫他有些不舒坦,但他清楚自己心裡到底是樂意再次見到季熠的,抬手回禮,問道,“你來就為這個?”

“自然不是。”季熠走近一步,放低了聲音說,“想見你總要有個像樣的由頭,纔不顯得我孟浪。”

謝觀南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兩人明明是在四下無人的院子裡說話,他卻覺得好似周圍都是眼睛似的,莫名的緊張起來。

“見我……還有何事?”謝觀南懵了一瞬,纔想起來腳下是縣衙的地,他是主,對方纔是客,抬眼看向季熠,“衙門不該是隨便來的地方。”

“我知道。”季熠又走近一步,他比謝觀南高出半尺有餘,此時垂著眼看人,竟生出些落寞之態,連語調都像是帶著些懇求,“偏居西南,我已有許久不曾聽到京音,你在山上時我聽著你說話都覺得歡喜,你離開幾日我便惦記了幾日,所以下山來想找你說說話。”

謝觀南在山上住的那幾天也發現了,季熠身邊的人雖然也說官話,但口音並不純正,本地山民更是幾乎說不來幾句官話,就算是此地官府衙門中人,除非是京畿來的,不然說的官話也都是帶著鄉音的,所以季熠這話倒未必是做假。

“我今兒當值……”謝觀南一開口便發現自己已然像是應承了對方什麼似的,但話已起了頭,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你在鎮上有居處否?”

季熠搖頭:“看來還是冒昧了,你若不便,我今日便回山上去。”

怎麼倒像是他在趕客,還讓對方委屈了一樣?謝觀南實在不懂季熠這人高馬大的傢夥是怎麼讓他生出這份詭異的愧疚來的。

“也冇什麼不便,隻是我得散了衙纔有空。”罷了,謝觀南隻當是還季熠那幾天山上招待的人情,“酉時在鎮上‘月華樓’見,我請你吃飯。”

月華樓已經是鎮上最好的酒家了,謝觀南覺得自己不可謂不上道,禮尚往來這一套,過去師父總說他不懂世故,如今他就學著長進長進吧。

“你總是這樣麼?”

什麼?謝觀南不知道季熠什麼意思,月華樓還不夠好嗎?

“冇什麼,你先忙,我酉時在那兒等你。”季熠從袖中拿出藥油,塞到謝觀南手中,趁著靠近的時候,湊在他耳邊說,“你這樣心軟,到底是如何得罪上官才被貶來這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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