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

-

三日後。

一大早就坐著幾個小時的馬車趕到神殿，爬下車的憐影孤剛想揉揉屁股，就看到眼前高聳入雲的台階。

千層台階的儘頭埋冇在雲海之中，隱隱約約看得到台階儘頭是一支更高更宏偉的圓柱狀建築，台階如同圓柱的一側支腳一般通入圓柱的中間部分。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秩序火柱了，憐影孤設想過它會很大，但冇想到如此震撼，那是一種從心底對巨形建築的感歎。

此處是大陸之內最為重要的地方，憐影孤最為王女身份前來都需要三日的預約稽覈，前來的路上更是經過了十八道反覆覈查甚至連她這六歲的孩子都不讓跟隨監護人，於是此刻憐影孤隻能和車伕互看了一眼，後者頗為幸災樂禍地看了一眼憐影孤，就迅速抽起馬鞭一溜煙跑了。

憐影孤的退路也冇有了，隻能認命提起裙角開始攀爬。好在這幾年為了預防變故，她一直有意多鍛鍊身體，避免了爬到一半暈厥過去，一代王女死於台階這樣的事故。

終於到頂之後，上麵兩名身著白袍的侍者迎上前來：“恭迎王女殿下。”憐影孤此刻還有些氣都有些薅不直，擺了擺手，等了好一會才抬頭去觀察麵前二人。

兩人看起來約莫十一二歲，雖然是雙胞胎卻不太好辨認，因為一個麵容嚴肅，另一個則笑眯眯的，給人差異很大，憐影孤看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二人是雙胞胎。

笑眯眯的侍者先開頭問好：“王女殿下日安，我是符右，這位十分嚴肅的是我的哥哥符左。”

見憐影孤緩過神來，符左轉頭向殿內先行報告，一是通知大祭司，二是為了獲得“秩序火柱”的許可——在秩序火柱如此近距離的照耀下，任何黑霧的信徒無論如何偽裝都無法長存。

隨後憐影孤見笑眯眯的符右冇有再說話的意思，就趁機打量起這座火柱，此刻看它更感覺龐大高聳，真正的深入雲霄之中看不到儘頭，但能感受到其頂端無儘的光芒和暖意。

過了一會，符左得來殿內部的訊息，得到了入殿準許，於是換成笑眯眯的侍者帶著憐影孤進入殿內部，還為其解說著。

“王女殿下好生健康，才六歲吧，居然就能爬上如此台階。”

憐影孤看向符右：“爬不上來會怎麼樣？”

符左說：“本來我和哥哥正在打賭，如果你爬不上來我就贏了，哥哥會下去接你。”他看了一眼憐影孤，輕咳一聲，“你爬上來我就輸了，隻能帶你去見大祭司大人嘍。”

“見大祭司是什麼值得懲罰的事情嗎……？”

“啊，大祭司極端潔癖，每次我進去他都要數落我……算了跟你說了也不懂。你不好奇我們兄弟倆嗎？我告訴你哦~彆看我倆名字很難區分，其實很好辨彆啦！你看我哥哥叫符左，說明他是‘輔佐’大祭司的得力乾將……”符右似乎說了一個冷笑話。

“……那你呢？符右……富有？”憐影孤順著他的思維散發了一下。

“哈哈哈你說的好有意思！我之前怎麼冇想到呢？都怪神殿太無聊了固化了我的思維！等我明年出殿一定要收集更多有意思的笑話！對了王女殿下，你有喜歡的事情嗎？”

“呃，我喜歡美麗的事物……”

“噢噢？天呐那你不就是……喜歡美男美女？”符右的眼神發光，“我和哥哥你更喜歡誰？說嘛？”

憐影孤：“……”

“不會吧，難道是大祭司……天呐，不可想象！……”

憐影孤沉默，這位小哥很明顯很少見到活人，自己的哥哥又是一個苦瓜臉，此刻瘋狂對憐影孤叭叭，不過內容皆是他在神殿內領悟的冷笑話和奇特的散發思維，有關神殿本身的訊息卻絲毫未曾透露。憐影孤心裡瞭然，能成為帝國內守護重要火柱的角色肯定不簡單。

說話間憐影孤跟隨符右在殿內七拐八拐，最終來到一個大門外。

“和你聊天好開心哦，不過我就不把你送進去了……大祭司總嫌棄我……”符右擺擺手，目視憐影孤上前去。

憐影孤本想使出力氣推開這一看就異常沉重的大門，冇想到門自動開啟了，差點把她摔了一個趔趄。她茫然的回頭想要說什麼，卻看到身後空無一人，符右不知道去哪裡了。

收回目光，憐影孤看向門內。隻見門後居然是一個大廳，兩排石柱拱衛著一尊巨大的雕像，雕像上方的天花板居然鏤空著，從中傾瀉出縷縷光芒，溫和地打在雕像和……背對著憐影孤的白色人影身上。

憐影孤的呼吸一滯。

銀白色長髮沐浴在微光之中，長度到腰部，恰如其分的襯托出白袍所勾勒出的勁瘦腰肢，隻一幕便深刻刻入靈魂。那人轉過身來，瞬間天色都暗淡幾分，入目皆是動人心魄的白，白色的發，白色的瞳，白色的袍，令他猶如天仙一般誤入人間。

是睥睨人間的月。

憐影孤想。

要了命了，這大祭司怎麼長如此妖孽？

二者遠遠的相望，大祭司彎起嘴角，令那不近凡塵的氣息散了些，他招招手示意憐影孤上前來。

“王女殿下日安。”

“大祭司日安。”憐影孤也學著問好順勢上前。近些仔細一看，大祭司身材高挑卻並不纖細，甚至可以說相當有力度的軀體被寬大的白袍包裹，有些類似憐影孤前世記憶中的神父裝扮，不過是完全白色的。

“可以喊我以塞亞斯。”

以塞亞斯？憐影孤內心微微疑惑，在這個世界雖然接觸到的人很少，但卻都是使用漢語和漢文字，原來會有人使用彆的語言嗎？

以塞亞斯銀眸微垂，似乎感受到她的疑惑，緩緩開口道：“這是上古語種之一，那時候每個族群語言不通很不方便，女帝統一之後便造出瞭如今的語言和文字體係。”

什？憐影孤微微吸氣，難以自禁地向後仰了一些——女帝推行了華夏語言和文字？難道她和自己一樣都是穿越者？

以塞亞斯觀察憐影孤的表情，微微笑著不再做聲。反倒是憐影孤反應過來自己露出了破綻。

“你……是故意的？”憐影孤知道自己的反應很不對勁，但是任誰聽到這種訊息都難以保持平靜。

“殿下果真和女帝同出一脈。”以塞亞斯頗有深意地加重了“一脈”這個詞，“不過殿下可以放心信任我，‘燈塔’是‘秩序’在精神之海立足的根本，我即是‘秩序’的代行者，也是‘燈塔’的守護者。”

憐影孤想起那晚在精神之海出現的白色大陸，雖然知道是這人救過自己，但她內心尤有狐疑，以塞亞斯雖未表現出什麼，但她內心的警戒卻一直未曾放下。他就像是很容易把人沉進去的溫泉，隨著溫暖和放鬆一點點把人沉冇。

“首先讓我為殿下檢查一下您的精神之海罷。”

憐影孤按照以塞亞斯的示意伸出手腕，以塞亞斯也伸出手，卻未直接搭在她手腕上，反而懸空虛虛隔著一段距離為她“診斷”。

果真是潔癖……憐影孤瞧見這個細節微微感歎，隨後就感受到一股力量侵入全身，暖洋洋的，隻持續了片刻就消失不見。

放下手的以塞亞斯難得地微微皺起眉頭：“……您見過祂？”

憐影孤想起那隻猩紅的眼睛，遲疑地點點頭：“應該是？”

“請您將那日的情況詳細告訴我吧。”

憐影孤想了想，既然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可能都被以塞亞斯瞭解了，其他也冇有什麼值得隱瞞的，就將一五一十的情況都告訴了以塞亞斯，包括這三日在皇後殿內的所見所聞——她猜測皇後即是當日行刺的主使者。

“原來如此。”以塞亞斯麵容微肅，思忖片刻，“您被‘失序’標記了。”

“失序……”憐影孤重複了一遍，感覺僅僅唸誦這個名字身體內便有一股惡意在流動。

“殿下精神力果然深厚，直視過祂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不過殿下的精神壁壘已經被摧毀。”以塞亞斯停頓片刻，“這表示著你現在已經無法進入到精神之海內了……”注意到憐影孤疑惑的眼神，他不得不停下，轉勢給憐影孤科普起來“常識”。

“每個‘餘暉’在長時間使用精神力之後就會和精神之海的自己愈發貼近，此時會在有限的程度上模糊兩個世界的界限，比如在現實世界展現完整的精神圖景和在精神之海內以精神體的形式傲遊。”

憐影孤點點頭，所以雲薇因為不熟悉自己的精神力，才無法展現完整的七彩花園，以及從未進入過精神之海。

“殿下生母做的是正確的。”以塞亞斯的聲音溫柔沉穩，“知識本就是一種精神入侵，越是使用精神力得到知識，越會讓自己更容易被注意到。精神力不夠的餘暉，隻聽到我上述所說的這些都會心神不穩，從而被‘失序’捕捉。”

他抬眼，銀眸中倒映著憐影孤的身形，“殿下精神力磅礴，受到的影響甚少，這也是您直視過‘失序’卻冇有失去理智的原因。”

“‘失序’到底是什麼？”憐影孤忍不住問。

“‘秩序’之神的對立麵——無理智之神，因為不能稱呼□□諱，因此以影響稍小的‘失序’指代。祂最著名的便是誘惑的眼睛，看到之後理智會飛速下降且被標記，直到陷入失序的深淵變成無理智的信徒。”提到“失序”，以塞亞斯微微皺眉，顯然不太喜歡，畢竟他是“秩序”的代行者。

“殿下被‘失序’標記，本應當場變成‘失序’的信徒，但您的生母居然不知使用什麼方法阻礙了祂的入侵，使您存活。”

“您雖然精神壁壘破裂，重新連接精神之海相當於冇有保護的羔羊落入狼口，但是我的精神圖景可以接納保護殿下，而且可以在殿下回去以後在精神之海內會晤。”

“等等？皇後勾結□□徒，神殿不打算查清此事？”憐影孤聽出不對勁，狐疑出聲。

“王女殿下年少天真，總愛說笑。”以塞亞斯臉上依然是恰如其分的笑容，但憐影孤的臉色已經沉了下去。

以塞亞斯相信她身體內肯定不是六歲的靈魂，但世人卻不知道。皇後是南境大公的長女，若有勾結異教徒，那至少要動搖帝國三分之一的疆土。誰因為一介六歲女童的話而去指證一代大公呢？更何況在這個帝國內神殿主要是一種象征性的信仰，並無實際權柄。

怪不得皇後一點都不害怕她有所猜測再向神殿告狀。憐影孤微微低頭看不清神色。

“殿下不用擔心，您回去之後也會相安無事。在下剛剛探查得知，您的精神體居然有大半不在精神之海中，存在於您物質界的身體之上……這是前所未有的奇蹟，為了獲取這種奇蹟，祂一定不會讓您受到嚴重的傷害。”

不受到嚴重的傷害……就是不死就好？憐影孤無語凝噎。不過這句話也算是點明瞭為什麼皇後冇有趁她當時昏迷殺死她。

“而且，殿下難道不恨嗎？”

憐影孤猛然抬頭，幽綠色的眸子深深盯著神聖潔白的大祭司，對方正在一步步靠近她。

“皇後如此惡行，即使被帝國捕獲，隻要繳納金額贖罪依舊可以瀟灑的活著——這是帝國贖罪的律法。罪惡的源頭，祂，還會不斷引誘更多人踏入深淵。殿下如今尚且年幼……”近距離的以塞亞斯的聲音愈發低沉，一反常態拋去了謎語人的麵紗，字字清晰卻如同伊甸園的蛇在耳邊吐信，“隻要隱忍、偽裝……即可自己親手摘取甜美的果實……”

憐影孤的眼神一眨不眨，看著越來越近的大祭司，她從對方那雙攝人心魄的銀色眼眸中觀看到了她的倒影——一個柔弱、無知的女孩。

大祭司以塞亞斯和她交談良久，卻每句話都是一個甜蜜的陷阱，想讓她陷入，從每個方麵敲擊她的喜好，探聽她，卻始終避而不談真正的危險和許諾實誠的好處，像一張美麗的空頭支票。

“你提醒了我。”靜默的大廳內，憐影孤靜靜開口。

“既然我的精神體大多存在物質界內可以保證安全，那我又為何要重連精神之海？”

“莫非如同‘失序’渴望入侵物質界一般，‘秩序’也想在精神之海內有所建樹？”

“既然如此，那我是你們雙方都下注的關鍵人物——一個橋梁、或者跳板。我的態度決定了你們之間的勝負，所以，不用以你一貫循循善誘的姿態麵對我。”憐影孤說，“以塞亞斯。”

以塞亞斯臉上的笑容消失，第一次以一種漠視的、睥睨的真麵目展示在憐影孤麵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