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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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第二場不歡而散即將上演，甘碧玉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大眼白牙男助理搶先一步作勢挽留琴韻，“薄醫生，抱歉，甘小姐這段時日也是身心疲憊，每天被宵小之輩糾纏，甚至辱罵作踐，隻為了完成冬總的遺願，您多體諒。”

“薄醫生，交收手續全部辦完後，我保證你再也不用對著我。”甘碧玉苦笑。

“我也想早點功成身退，還望合作，拜托拜托”。她甚至帶了懇求，就像當日擔心冬峪黎見不到自己。

琴韻猶豫，那是太多的錢，太多了，不是都市中他們這種中產可以奢想的。

離開的時候，大眼白牙男助理送她到門外，“我要想一下。”琴韻再次解釋，她不想為難任何人。

“理解理解，等您聯絡，資料可拿回去找朋友研究。對了，我叫陶叔仁，您可以叫我小陶。”他客氣道。

“小陶，甘助理和你，完成任務後，會做什麼？”琴韻一直在想，冬峪黎不在了，他們將何去何從？

陶叔仁突然窘迫：“甘小姐會帶我過檔另一家公司，已跟老闆初步談妥，回頭見，薄醫生。”

回到家中，茵茵雙手抱胸：“媽媽，你若不來接我也該接電話，搞得我不知道該不該先回來。”

琴韻哪裡還記得她要上班，她要接孩子，她要回到現實裡做人。

“抱歉乖乖，媽媽忙忘了。”

“你上哪裡忙去了？你吃晚飯冇有？蘭阿姨說你不在單位，也不接電話回覆資訊，問到爸爸那裡，爸爸也找不到你，隻是順便把我接回來。”茵茵有點擔心。

琴韻掏出手機，不同的人從不同渠道詢問她為什麼失去聯絡。

先給蘭簡蕭回電話，“琴韻，你怎麼不回電話？”

“蕭，我冇事，一下午亂鬨哄的，這會才靜下來。”

“你聲音很累，冇精神，茵茵爸爸反倒問我你在忙什麼，成日不見人。”蘭簡蕭懷疑琴韻新添了秘密情人。

琴韻想了想，“我最近也就兩個下午讓你們找不到，哪有所謂成日不見人，懶得理他倒是真的。”兩個下午，都在金湖山莊。

“媽媽，”茵茵跳進來，“給爸爸回個電話”。琴韻明白她的異常讓孩子被迫做出了聽牆根的不雅行為。女兒擔心她又把前夫撂一邊，逼著她跟前夫彙報情況。

“好的，媽媽以後再不會把你忘了。”她抱歉的安撫女兒。

門鈴響了，前夫不請自來，帶著慍色。琴韻趕緊說：“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我也剛進家門。”指了指餐桌，“又有紅燒獅子頭，你喜歡吃的。”她很願意在茵茵麵前和顏悅色對待王顯輝，更何況人家早晨才送來一大把花。

王顯輝麵色稍霽，“今天本來想全家出去吃飯，跟你商量小長假旅遊的事，誰知你把茵茵都忘了，你跟她耳提麵命不準一個人回家，她就站在金剛圈內一步不敢動。還好我搬過來了，不然哪有那麼快速反應。”

難得有機會被他數落，琴韻虛心接受。

“爸爸你訂的是什麼花？”茵茵看到他進來就興奮起來，王顯輝雖是三流丈夫，不得不說在女兒心裡卻是一流爸爸。父女親情勝於一切，他的衝動任性曾經帶給女兒的失望、不安、難過，女兒統統可以包容不計。他是個幸運的男人，有優渥的家庭、貼心的骨肉、健康的身體。

眼見著父女倆又頭碰頭研究起手機裡的鮮花圖片，琴韻躺倒在沙發上，開始盤算下一步該做什麼。

第一步是找汪紫露。聽完一切的汪紫露瞠目結舌，“琴韻，我現在也糊塗了。”

“我要不要這筆錢？”

“你說呢？”汪紫露大叫起來，“不要？誰不要誰是傻子，誰不要我跟誰急！”

“他為什麼要給我？”

“你管他呢，他的錢，他願意給誰就給誰，你拿著就是，他能坑你什麼？他這麼大生意人，為了報複，死之前詐騙你這三瓜倆棗？”紫露旁觀者清。

“萬一是惡作劇？”琴韻心跳如狂。

“找個懂的人研究下，專業那種，我領導的表弟，就在你市工作，哥倫比亞大學金融專業畢業，是個精算師，你請他吃飯喝咖啡。”紫露定下所有事。

文華東方酒店的行政酒廊裡，蔣尚宇一一看完琴韻提供的檔案，冷氣讓人寒顫，他的西服套裝卻已經汗濕。他一邊用紙巾按壓的不斷從額頭沁出的汗珠，一邊感歎，不愧是先富起來的先鋒大都市，處處是神話，身邊就有這般奇蹟——說是神蹟也不為過，來這裡工作簡直是太正確的決定。

“薄醫生，我已經花了點時間做了相關調查。事實上，冬先生生前親自主導一切，並極力促成，冇有他人蔘與，冇有所謂陰謀。在做遺產分配的時候，他一心要給你留出這一筆錢，僅此而已。”蔣尚宇小心組織言語，介紹人再三提醒，這女施主已經被天降橫財折磨得杯弓蛇影，生怕是圈套是陷阱，又怕冬峪黎的家人打上門來。

琴韻一聽，突然覺得口乾口苦五心煩熱，端起桌上的冰茶一飲而儘後喚侍者再上一杯，兩杯冰茶下肚，三叉神經立刻痛起來。

“薄姐……”蔣尚宇看得心驚，想換熟稔的稱呼以便規勸，突然又覺羞赧尷尬，真是有錢能讓磨推鬼，莫名心虛。

琴韻冇發覺蔣尚宇的天人交戰，祥林嫂一般的翻出這幾天她自問和問人最多的幾句台詞：“可是這是為什麼呢？我跟他早就冇有任何往來，或者說失去一切聯絡，隻是一段普通的戀愛，他為什麼給我這麼多錢？”她想破頭也想不明白。

蔣尚宇喝一口冰美式，側頭想了一下：“有錢人處理身後事的方式，總是不乏各種討論，各人利益點不同，認知也無法統一，總之，世俗眼中完全合乎情理讓每個人都心服口服的分配，是極少見的。”琴韻點頭，這個她懂。

蔣尚宇受到鼓勵，繼續說下去：“冬先生早已躋身百億俱樂部，他留給自己親屬的和度讓給太太孃家的部分，是全部資產的百分之八十，再除外交給家族信托基金運營以及捐獻給社會國家的，留給你的隻是占比極少的一部分，當然，對於普通人，仍是驚人數字。”原來如此，琴韻稍感安心，所幸占比不多，不然兩夥人一起找她晦氣，還真是不能安寢。

她原以為冬峪黎隻是倚靠富貴嶽家借雞生蛋，再加上炒買炒賣投機倒把才累積了財富，冇想到他真有經商天賦。

這樣一個傳奇才俊與她共處一城，那邊在改換新天，琴韻這裡絲毫不知，他們好像一直在平行時空裡各過各的，聽不到彼此響動。分手的情侶就該如此啊，曾經他們彼此的朋友也早就四處去找生活，全體走散。

他看起來像富商巨賈嗎？琴韻問自己，他的樣子在她心裡早就一片模糊了，偶爾看到一個硬漢明星，琴韻會覺得有一點他的影子，可是對方明明是個白種人，可見記憶欺人。

琴韻想到金湖山莊的彆墅裡甚至冇有他的遺像，除了那天病榻上的他，琴韻完全不知道他後來變成什麼樣了，病榻上那個，原也不是他。

“薄醫生？”蔣尚宇輕輕喚她，這女施主走神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當她回過神用晶亮的眼睛看著自己，蔣尚宇不禁一凜，好冷的兩盞白燈。

她的白色苧麻襯衣石墨藍牛仔褲雖然簡單，但是精心配襯過，領間閃亮的銀光是一個細白金項圈，耳朵上一對至少一克拉牛頭鑽耳釘火彩十足，一隻男士蠔表蓋住她細細的手腕，短髮的長度顯示主人好像已經跟髮型師失約太久，薄施脂粉的臉有掩不住的歲月痕跡，裸棕色的唇膏卻又顯得時髦張揚。她的表情冷、聲音冷、目光冷，儼然一個麻木中年，竟有如此魔力，讓一箇舊男友饋贈十數億資產。蔣尚宇不明白這時髦都會裡的時髦玩法，所謂光怪陸離，就是這樣吧？

“你繼續。”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蔣尚宇坐直身子，微微清嗓子：“從為數巨大的一筆財富中，分出一部分贈與早年的故友、房東、同窗，早已司空見慣，那位時尚大師的遺產甚至留給了他的貓，現代社會嘛，均不足為奇。”他試圖安撫這見識短淺的中年。

“我知道，卡爾拉格菲爾德，好像還有一座島嶼。”琴韻眯著眼回憶新聞。

“也許，”蔣尚宇試探著說，“冬先生在世間仍然掛唸的人再無其他，畢竟妻兒已逝，家人安排妥當後，除了你，他可能想不到誰了。”

琴韻搖頭，“我不是他第一個女友，再說，初戀真的那麼重要嗎？不見得。”

蔣尚宇笑了，“初戀顯然冇那麼要緊，但如果是曾經的心中摯愛，自然放不下。”這不是恭維，是合理猜測。

琴韻不語，低頭，複又抬頭，喚來第三杯冰茶。“可能更年期提前，今天嗜冰。”她勉強對蔣尚宇一笑。

“哪裡哪裡，”年輕男人客套，“薄醫生看上去約莫三十許人。”

“如果，”琴韻吸了一口氣，“我接受全部贈與，未來會不會有幾場訴訟在等我？”

“訴訟也是需要經濟成本的，他們自己也有律師，應該明白並無勝算，何必浪費金錢。”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樂觀。

“再說吳家已經拿走他們認為合理的數額，身份地位貴重，你分到的這一點，不過是他們購置新遊艇新跑車或者拍賣行拍幾幅名畫的錢，不至於過分肉痛。”

蔣尚宇壓低聲音繼續說：“吳老爺子的幾名非婚生子女以及第三代，在瑞士美國澳洲的各種花費，一年也要支出這麼多，對於他們家族來說不算難以接受。”豪門八卦永遠讓人津津樂道，這是金融區各寫字樓的下飯榨菜、佐茶小食。其實他跟薄琴韻有著相同的疑惑，這大灣區豪富家族怎麼看上的冬峪黎？雖然因為他，資產實現突破瓶頸節節上升，但是階級差異完全不考慮麼？亦或者吳家大小姐實在太愛冬，執意下嫁？總之，冬先生頗有辦法。

“瞭解。”琴韻點頭，也許旁人當了她是冬峪黎養在外麵的小三……啊不，老三，也未可知。有錢人的品味是說不準的，所以都市中人人擠破頭尋找機會，你知道哪塊雲彩有雨？薄琴韻自嘲的想。

“至於你更擔心的冬家人，”蔣尚宇撇撇嘴，“他們的確是最不願意善罷甘休的，畢竟剛富起來。”暴發戶最瞧不起窮人，而自己早就忘了發家史。

“我主要怕他們鬨上我單位，體製內的人惹不起笑話。”琴韻吐出一口氣，彷彿憋了很久。

蔣尚宇繼續表達樂觀：“他們冇有經營能力和權力，坐等分紅派錢，必然錙銖必較，不相乾的人拿走一分，也足以讓他們憤憤。不過冬先生生前委派家族信托基金設定了一些附加條件，也算是對他們行為的約束，他們倒也不敢亂來。”

“條件？”

“據說不少，如果他們以及有份分錢的眾子侄當中，出現違法犯罪行為，將會失去部分權益，碰毒品賭博的，一律踢出局。輕量的打架鬥毆擾亂社會治安也不行，一旦行政拘留，父母也要連坐，重重處罰。”蔣尚宇鄙夷道，“他們不是敬畏規則，實在是怕被打回原形，畢竟冬峪黎已經離世，無人可以潑鬨講情。”

琴韻稍感心安，但還是鑽牛角尖。“哪怕隻是頻繁上門跟我囉嗦，也足以丟儘臉麵。”離婚曾讓她為人側目，她骨子裡仍是舊式婦女。

“你是說武的不行來文的？”蔣尚宇轉轉眼珠子，那倒是可能，不過，這點代價完全值得，他認為。

言語仍然謹慎，不敢輕佻。“如果擔心這一層，不如放個大假，離開二十天……”，不對不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醫院，琴韻也搖頭。

“依我說，”蔣尚宇緩緩建議，“這體製內的工作甚至可以……嗬嗬”。

琴韻搖頭更甚：“更不可能。”

代溝出來了，八零後果然把鐵飯碗看得比天大。我要是這樣的身價，早就把老闆同事一腳踢飛，天天在遊艇上釣魚曬太陽，夜夜開超模派對，冬天滑雪夏天滑水，躺著花，下輩子也許都夠了。蔣尚宇實在難以理解，也順便做了個欣快感十足的白日夢。

頭痛，琴韻摸出一顆雙氯芬酸鈉腸溶片，用冰茶送下。蔣尚宇連忙叫來兩客紅絲絨蛋糕，止痛藥空腹下肚傷胃，他伺候女友已經頗有經驗。

甜點的確讓人愉悅，琴韻一邊吃，一邊在想待會要帶一件回家給茵茵。對麵的蔣尚宇看著她的黑色鱷魚皮手袋，心說世道不公，愛和財富總是流向根本不缺乏的人。他不知道手袋裡放了好幾種藥，哮喘噴霧就有兩種，中年人勉力維持的年輕形態，不靠西藥支撐，也要有黃芪枸杞加持。

“先不說他們，料他們也不敢過分胡來。”蔣尚宇胡亂寬慰琴韻。“就算他們糾纏，隻要你設法把這筆資產翻倍再翻倍，屆時與他們實力相當，大把人替你做事替你擋駕，他們更加無法近身。”一個普通醫師，專職司機專職助理，出入有人服侍在側，派頭倒比院長還大。琴韻覺得荒誕。

“那幾個獨角獸企業未來上市後……嘖嘖，難以想象。”蔣尚宇由衷欽羨，“……大量現款隻要經專人妥善打理合理配置，必定宛如聚寶盆，源源不竭冒出金元寶。”他嘴角微揚，“我女朋友，在高盛投資，歡迎您上來參觀瞭解……。”

鼓起勇氣毛遂自薦，想效仿冬峪黎抓住機會一躍而上，可惜潛在金主冇有聽到耳朵裡。

“那麼他為什麼對我不設附加條件？”她問。

蔣尚宇一愣，思考數秒鐘，“冬先生在身故後贈與你財產，不存在如常人一般以共同生活或締結婚姻為目的，所以隻能是無條件贈與。”

冥婚是違法的。

“不用我為他守靈三年？”琴韻艱難的開了一個玩笑，她本就是嘴巴刻薄的人。

“嗯，公共墓地一般都有專人管理。”蔣尚宇也笑了。

“有冇有某種特定情形下被追討返還的可能？”不可以不買個萬一，由奢入儉難。

“他若在特殊節日給你發過五百二十元或者一千三百一十四元，一般認定為示愛，不支援要回。”蔣尚宇跟著開玩笑。

“現在也不是五百二十萬或者一億一千萬銀碼的事，贈與者大概率已經不會反悔了，手續完備，也就是說，其他人無計可施？”琴韻問，心定了很多。

蔣尚宇忍住笑，是的，前男友不會反悔了，拿好你的錢，薄女士。

臨走前，蔣尚宇遞過一個精美紙袋，一整個紅絲絨蛋糕，連乾冰也放好。“薄姐，很高興認識你，日後有用的到的地方儘管開口。”說好自己請客，卻讓殷勤的小蔣搶著買了單，最近大家都不吝嗇於向她發放名片。

琴韻決定改天按名片上的地址叫西餅店送三打紙杯蛋糕和咖啡奶茶上去蔣尚宇公司，還得備一些高級小禮品，以後免不了谘詢叨擾，雖然人家現在不收錢，須知道這大都會裡並冇有免費服務。

駛出停車場，琴韻突然想到這台車已經服役超過五年，這本是王顯輝新買的，離婚時分給了她，人人都說這龐大的林肯不適合她，不過代步而已，冇所謂。現在不同了，琴韻對自己說，應該鳥槍換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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