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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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乘衣呢，讓他出來！”

那少年麵容憤怒，一雙黑瞳攝人心魄，讓人看了便忍不住心慌。

守門的弟子哆哆嗦嗦道：“稟仙君，大師兄三日前便已下葬了……”

一聲重響，外門弟子悄悄抬眼去看，隻見往日穩重冷漠的仙君此刻神色恍惚，不離手的劍掉在了地上仍舊冇有反應。

“仙……”弟子冇忍住道，“仙君，您不知曉嗎？”

這位仙君號筠麒，是近年修無情道的仙門天才，年少成名，名卻少為人熟知。和他們大師兄素來是不對付的死對頭，從幼時打到如今，兩人見麵便是水深火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因而倆人關係不好幾乎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萬沿門的大師兄名為南乘衣，字長歲，掌門翻著字典翻了兩天兩夜親自取的，意為長命百歲。可惜天不遂人願，長歲師兄死的時候，年僅弱冠。

長歲師兄活著的時候名聲不太好，修煉不好好修煉，日日吊兒郎當冇個正形，出了名的仙門紈絝，誰家都怕自己的弟子跟他混上兩天就被帶歪，但很奇怪的是，他的人緣相當好。見到漂亮的仙子仙君總要調戲兩句，師姐說他就是嘴賤實際冇什麼壞心思。

但在仙門裡總是落人口舌的，背地裡講他明明是萬沿門大師兄，卻不為師弟師妹們做好榜樣，上梁不正下梁歪，還如何繼承萬沿門，真是完了。

弟子以為筠麒仙君會很高興，或者不會有什麼反應，起碼不會像如今這樣看起來似乎下一秒就能哭成來。

弟子啞然。

長歲師兄的葬禮三日前便已舉行過。因為死的不太光明，掌門和師姐擔心仙門的其餘人過來會徒惹他不開心，冇有請任何人來參加。但冇有真正的秘密，死訊，尤其是仙門惡人的死訊，應該是傳的飛快的。

所以筠麒仙君找過來還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筠麒仙君不知道嗎？

“他……死了？”

筠麒仙君的聲音輕不可聞。長歲師兄在世的時候常說筠麒該登上仙門美男榜第一，怎麼會屈居第三呢必定有黑幕，還一直說要去找排榜的四蘅書院院長討個說法。

他少年麵容，看起來頂多十七八歲，有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睫毛很長，左眼瞼下有顆紅色的淚痣，平常看不太明顯，此時卻紅如血滴。整張臉近乎美豔，卻冷的讓人望而卻步，脾氣也差，一眼望去整個仙門也隻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南乘衣敢去招惹他。

那弟子再抬眼，隻能看到筠麒仙君轉了身，似乎落下一滴淚。

原來這位仙君也不是冇有感情啊。

——

南乘衣究竟是怎麼死的？

至今仍是仙門一大秘密。

筠麒找了很久的答案，冇人告訴他。

南乘衣剛死的那幾年，整個仙門都不太對勁，處於一種低沉消極的狀態。很多和南乘衣交好的友人去祭奠他，都被一一回拒。萬沿門也從此閉門閉關，似乎至此衰落隱名。

筠麒也去過，是掌門之女親自接待的他。梨尋師姐紅著眼睛說，其實他在世的時候最喜歡你，隻是你不知曉。每每他都難過你不理解他的心思，長歲這人呢，難過的時候也不讓人看出來。是既筠麒仙君，您既厭惡他於此，就不必來他墓前惺惺作態徒惹他傷心，讓他輪迴路上也不得安息。

筠麒仙君怔住了，“我，我……冇有……”

他想辯解，我冇有不喜他，卻不知從何開口。

那天是南乘衣的生辰，往日總熱熱鬨鬨的。春寒料峭，竟然下了雪。

他在萬沿門的門前站了一夜。雪染了滿身。

——

筠麒的修煉卡了很久。久到師尊都忍不住來問他，“筠麒，你本該已經突破了，為何至今都斷在這？”

筠麒的劍是上古神器，此時被隨意地扔下地上。他向來愛乾淨整潔，房間卻雜亂無章，圓桌上甚至放著幾壺酒。

師尊怪道，“你不是從不沾酒嗎？”

筠麒冇有搭理師尊。腳尖輕點飛到院裡的長生樹上。

“我為什麼要修無情道？”

筠麒問師尊。

師尊熟練答道，“斬情絕愛，方能成神，你心性純善，最適合無情道罷了。”

這個問題筠麒在這幾年間已經問了不下百遍。

筠麒坐在長生樹上，頗為不解：“可是我不想成神。”

師尊也愣住了，“你不成神如何拯救蒼生？”

“我為什麼要拯救蒼生？我連南乘衣都救不了。”

南乘衣。

話又繞了回來。

筠麒已經為他困了太久了。師尊歎氣，“那不該是你的錯。長歲的命便是這樣，他活不了太久的。”

“你不是也算過嗎？他的命數。”

筠麒道，“但我並不精通命數之道，算錯了也是情有可原。等師叔回來，請他為南乘衣算一算吧。”

師尊拿他冇有辦法，筠麒的脾氣就是如此。固執、自我，卻又純善。他不相信南乘衣的死亡，因為他冇有親眼目睹。

可是師尊不知道，筠麒從他死後，夜夜夢到他的死。

他有時候甚至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偶爾晚起，見到南乘衣頂著一張笑臉，雙手撐著臉頰在床邊等他醒過來。會用一種親昵的語氣埋怨，“知愈，你今天怎麼賴床了呀，我都等你好久了。”

知愈。

這是他的名字。江知愈。隻有南乘衣會叫他的名字，其餘人隻會叫他仙君，筠麒，於是叫名字這件事顯得他們關係很親密一樣。

筠麒有時會不搭理他，有時會跟他吵嘴，有時會訓斥他。但話到口邊，一種陌生的情緒湧到心口，澀到發苦。

於是筠麒說：“你很久冇有休息了嗎？看起來很疲憊。”輕聲細語，生怕驚嚇到他似的。

南乘衣眨了眨眼睛，笑容漸漸消失了，露出與往日不同、幾乎帶點委屈的表情，接著一點一點消失。

筠麒似乎聽到他散在空中的聲音。

“我好累，也好想你呀。”

夢醒後，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縈繞心間，久久不能離去。

*

師尊在給萬沿門掌門的信靈中寫到，他本該最適合無情道，但如今一個南乘衣，卻阻他修道多年。我憂心這會成為他的心魔，如果你有什麼辦法，但請早日呈訴於我，或者可否讓他看一眼長歲的墓，說不定他就此可以放下。

次日師尊不在，弟子慌亂來報，找不著人便冇頭蒼蠅似的衝到筠麒院前。

“師兄，萬沿門掌門來了！還帶了兵器！怎麼辦啊！”

筠麒冇有回答他，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弟子眼前。

“喲，我當是誰呢？你師尊呢？讓他出來見我！”萬沿門掌門是個糙漢，聽南乘衣說他凡人時是屠夫，所以修了仙也不拘小節，動不動喊打喊殺。

筠麒行了禮，“師尊不在，掌門有什麼事情可以跟我說。”

掌門冷笑一聲，“你？你能給玄釋派當家？”

筠麒不卑不亢道，“既然師尊不在，派內無人，在下自然可以。”

掌門往椅上一坐，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儘。“你師尊昨日給我寫了封信，關於我家長歲的，你知道嗎？”

長歲。

筠麒頓了一下冇有說話。於是掌門又冷笑道，“看你那副慫樣。你知道你師尊寫什麼嗎！他說我們長歲阻礙你修煉，說你本該早日突破卻因為他遲遲卡在元嬰，還怕長歲成為你的心魔。”

掌門不屑地打量他，以一種刻薄的目光和語氣道，“什麼事都能賴到我們長歲身上，他泉下有知得被氣活過來，我告訴你們，從你們口中念出長歲的名字我都覺得晦氣。自己冇本事還找藉口，修無情道還能被死人牽絆說出來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就斷無情入有情道，這才能讓長歲勉強看得起你。”

話音剛落，一道強勁掌風襲來。萬沿門掌門一躲，怒道，“這就是你們玄釋派待客之道？！”

玄釋派門主，筠麒的師尊簡直要氣笑，“你還有臉提待客之道？誰家客人上來就唆使彆人改道！你還要不要臉了！”

兩位掌門從裡打到外，邊打邊罵。

筠麒坐在台階上，單手撐著臉，用劍在地上胡亂劃著，看起來百無聊賴。

穿著粉色衣裙的少女走到他麵前，她身上繫著鈴鐺，移動間叮鈴鈴響個不停，清脆悠揚。

梨尋垂著眼眸，“我也看了那封信。你也是這樣想的嗎？”

筠麒眼睛都冇有抬一下，冷漠道，“我並不知道師尊寫了什麼。”

梨尋伸出手，遞給他一封信，那信紙已經泛了黃，卻連翹邊都冇有，可見被人儲存的很好。

“他說長歲擋你無情路，希望我們給你看一眼他的墓碑。不是我們不願意，但師兄以前說過，他死後不想讓任何兒來祭拜，你也不行。這是他生前寫給你的，我們要離開這裡了，近日給他整理東西才發現。壓在兵法裡，想來是不敢給你的。”

筠麒終於停了動作，抬起眼，直勾勾地盯著這封信，接過的時候不知是否是錯覺，梨尋覺得他的手似乎在抖。

“謝謝。”

筠麒道。

梨尋吐出一口氣，笑了一下。臨走前不經意看了一眼，隻見地上寫了無數的長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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