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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破曉,一輛馬車已停在大理寺門外。繆塵霜掀開車簾,見祈墨已穩坐在裡側,雙眼緊閉,雙手交疊環抱於胸前。他身旁坐著秦寧,再一細看,秦寧仍舊穿著那破舊的草鞋。

她未言語,隻輕手輕腳地上了馬車,悄悄在祈墨對麵落座,也不看他,臉龐側向馬車前進的方向。

“拿著。”祈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從袖中掏出一樣東西遞在她麵前。

藉著一縷微弱的光亮,繆塵霜看到那是一塊棉布,兩端繫了一條細繩——自製的口罩。

她道謝著接過口罩,指尖摩挲著那拙劣的針腳,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又帶著幾分溫暖。

“我……不太會用針線,你將就著用。”祈墨輕咳一聲,似在掩飾心中的幾分不自在。

繆塵霜抬頭,揚了嘴角,這人平日裡看起來冷言冷語,一副淡漠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可也有他害羞的一麵。

“這可幫了我大忙了,剛巧今日出門急竟忘了帶這東西了。”她捏了捏手中的口罩,那炭粉顆粒的觸感在指尖流淌,讓她不由得想象對麵這玉麵冷霜的男子挑燈研磨炭粉、穿針引線的模樣。

“那就好。”祈墨似鬆了一口氣。

過了半晌,他又試探似問道:“昨夜我說的話……你可還惱著?”

一聲清脆的笑聲伴著破曉的晨曦,一下子照亮了整個馬車車廂。

“若我還惱著,怎會收下你給的東西?”

她收斂了笑意,“昨夜的話,也是我過於情緒激動了,我和祈公子本就不是一個時代的人,自然看待事物的角度會不一樣。”

昨夜甩袖而去後,她輾轉了一夜,自覺那番似有指責的話有所不妥——祈墨本就是這個朝代的人,被這個時代的主流觀念所影響,卻也無可指摘,自己站在一個現代人的角度去批判一個不同時代背景的人的社會觀,的確是有失偏頗。

祈墨抿唇不語,心中似有落石墜地。

“對了,秦寧,我給你的鞋子,你怎麼冇穿?”繆塵霜轉了話題,看向秦寧。

秦寧抱緊懷中的包裹,頭微低著:“我……我捨不得……”

這句話如一支細小的針,刺痛了繆塵霜柔軟的心,她想起她在現代曾支助的那些大山裡的孩子,也如秦寧這般樸實而帶著些許自卑。

繆塵霜忽而像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是怎麼來的長安?”

“走……走路來的……”

果然如她心中所想,秦寧連一雙布鞋都捨不得穿,那他必然捨不得花費車馬錢來長安鳴冤。

正想著,馬車“吱呀”一聲停了。祈墨與繆塵霜下了馬車,眼前已是李府的宅院。

繆塵霜掏了荷包,正想給些銅錢讓馬伕將秦寧送回家中,但見秦寧伸手一攔:“不必了,我家在縣城郊外的山腳下,那兒冇有官道,馬車也走不了。”

說罷,將破舊的包裹往身上一背,向祈墨兩人道了謝,向城外走去。

那李府的宅院從外觀看上去不過是一普通的三進院落,可進了大門卻彆有洞天——庭院東南西北四個角分彆種植四季花草,想來每個季節這院落也不曾缺花香,可見府上女主人的蕙質蘭心。

那家仆進了正堂通稟,兩人便見李知縣與知縣夫人一身素縞迎了出來。

“祈少卿,下官李盛學。”那李知縣行了禮,繆塵霜瞥見他雙眼紅腫,想必是失了獨子,這幾日已是悲慟不已。

她又越過李知縣看向李夫人,但那李夫人深低著頭,絲毫看不出任何表情。

“李知縣,節哀。”祈墨負手而立,“本官今日來是想調查令郎的案子,令郎的屍體現在在何處?”

那李盛學一怔,“可是少卿……此案已結……殺害我兒的犯人就是那樵夫秦寧啊。”

“誰結的案子?縣衙?仵作可驗過屍體?可有人證物證?”

一連串的提問讓李盛學頓時啞然,誠然此案確實是在他的授意下草草結了案,可如今為何驚動了大理寺?

“嗯?”祈墨見那李盛學像木樁似地杵在原地,一副心虛的樣子。

“哦……大人,此案的確是縣衙結的案子,仵作也驗過了……我兒已於昨日下葬了。”

三日前遇害,昨日就匆匆將人埋葬?這速度未免也有些太快了。祈墨心中起疑。

“此案的卷宗呢?”

“存放在縣衙卷宗櫃裡,下官這就給少卿您帶路去縣衙。”李盛學拂袖揮退了身後的夫人,手朝大門一擺,領著兩人往縣衙而去。

鳳翔縣的縣衙離李府隻一街之隔,不過半盞茶功夫,三人已行至縣衙。

那捲宗櫃上的卷宗不多,看上去不過百來冊,多數卷宗封麵已發黃開裂,估計已是陳年舊案且未曾翻案。

李盛學貓著身子在卷宗櫃前來回尋找,口中喃喃自語:“奇怪……明明就在這兒的……怎麼會不見了呢……”

他轉身麵帶難色向祈墨稟報:“祈少卿,恕下官失職,這卷宗好像是弄丟了。”

“其他案件的卷宗可還在?”

“都在。但不知為何獨獨我兒這案子的卷宗卻不見了……”

“把你們這兒管理卷宗的書吏叫來。”

李盛學喚來那書吏,可那書吏先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隨後瞥了一眼李盛學又突然搖頭,直言那捲宗定是丟了。

祈墨與繆塵霜見狀,似有默契地相視一眼。這李盛學,絕對有問題。

“既然卷宗丟了,那仵作驗屍的屍格可還在?”祈墨問道。

“在,在。”李盛學忙不迭地連聲迴應,讓衙役呈了一張薄紙至祈墨麵前。

繆塵霜悄悄踮起腳,越過祈墨肩頭看那驗屍單,那屍格寫得極其簡單,隻不過寥寥數語——屍體後腦勺處有擊傷,左右手腕處被利器所砍,後用針線縫合,其餘處無損傷。

“這屍格未免太過敷衍。”祈墨說的這句話正如繆塵霜所想。

“少卿,這可是縣上資曆最老的仵作驗的,不會有問題的。”

“擊傷?是鈍物還是利器?手腕被利器所砍?創口如何?是平整的還是鋸齒狀的?針線縫合?何種針線?繡花的還是縫鞋的?”祈墨挑聲質問,“這些為何都冇驗清楚?”

“這……”李盛學額上不知何時浮起一層細密的汗,“這定是那仵作敷衍了事!下官今日就將那仵作給免了!來人,去城郊把那楚老頭帶來!”

“無需帶人!”祈墨墨袖一甩,製止了李盛學,又將掌心一送,將那屍格交還給衙役。

“本官要親自驗屍!”

“這……祈少卿,我兒才下葬冇滿一日,於情於理都不應該開棺,況且這案子確實是已經了結了的……”

“了結?那為何秦寧會到大理寺擊鼓鳴冤?”站在祈墨身後的繆塵霜忍不住發問。

李盛學聽聞猛地一怔,原來是秦寧這小子跑去大理寺上訴去了,可之前分明把這小子關押起來了,冇想到竟給他溜了……

“問你話呢,你們把秦寧指認為此案的犯人,可有證據?”繆塵霜走上前一步。

那李盛學隻認識秦寧,而不知秦臻,見是一女子發問,隻在心裡納悶這是何人,遂答道:“我兒的手腕是被柴刀所砍,且遇害當日與秦寧有過沖突,那小子本是個樵夫,經常隨身帶著一把柴刀,想必凶手定是他!”

“想必?”繆塵霜冷哼一聲,“原來知縣大人是如此斷案的。”

“縣衙斷的案,什麼時候輪到一女子來指點了?”李盛學一改惶恐的模樣,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翹腳襆頭。

“她是大理寺的人,她說的話,自然代表大理寺的意見。此案既冇有卷宗,也冇有物證,如此結案均不符合我朝律法。”那如翠竹迎風的清音響起,一如既往的不怒自威。

“要帶路還是要本官將此案上報刑部,李知縣,您要如何選?”

李盛學臉上的皺紋擰成一團,用力咬著牙,喚來七名衙役帶上鐵鏟,甩袖低聲喝道:“走!上山!”

那李遠銘的墳塚因才新蓋,土質還很新很鬆軟,纔不到一個時辰,那梓木棺板就從黃土中露了出來。

“開棺的時候你往後退。”祈墨俯身在繆塵霜耳畔輕聲道。

“我不怕。”繆塵霜搖了搖頭。

“人雖死了冇幾天,可已有了屍氣,快把我給你的東西戴上。”祈墨那冷若冰霜的臉上,竟出現一副“乖,聽話”的表情。

繆塵霜看著祈墨這副表情,快速眨了眨眼,隻以為是方纔爬山太累花了眼,也冇再細看,從袖中掏了口罩嚴嚴實實地戴在臉上。

山風拂過,揚起祈墨高束著的烏髮,玉人墨袍,風姿清卓脫塵離俗,一聲凜冽而不失威言的嗓音響起:“開!”

七名衙役一同把手搭在棺板上,合力一推,厚重的梓木棺板“咚”的一聲砸在黃土上。除了祈墨以外的所有人皆捂著口鼻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可眾人隻往那棺材中望了一眼,皆怔在原地。

那棺材裡麵,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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