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

盛夏的炎熱和著蟬鳴，令人不自覺心生煩躁。

珠簾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一抹倩影略顯慌亂地坐直了身子，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蘇青黛環顧四周，入眼的已經不是先前破敗的院子，富麗堂皇的裝飾無一不顯示出房子主人的富裕，就連牆角都擺滿了尋常人家一輩子都用不起的冰塊，隻是為了消消暑。

隨著房門被推開，屋外的熱氣爭前恐後地冒了進來。

“小姐，紀舉人在宅外候著。”七月服侍著蘇青黛起身，為她打理因為小憩而略顯淩亂的頭髮。

紀舉人？

恍惚間，蘇青黛想起來了。

紀初謹在自己還未嫁給他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舉人罷了。而他能夠在官場上平步青雲，不過是因為藉著她搭上了蘇家的船，靠著蘇家的錢四處打點，最終成為探花郎。但是在高中以後，他卻嫌棄自己不過是商賈人家出身，矯揉造作又矯情，論溫柔比不過陪伴他數年的青梅，論出身比不過皇室公主。而她最終的命運，也隻能是從妻變成平妻，再被扣上善妒的罪名，最終被貶為妾，在一方破落的院子裡病死。

而在她死後，紀初謹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開始懷念這個曾經扶自己上青雲的嬌俏小姐。隻是這份懷念在溫柔青梅和公主正妻的陪伴下很快煙消雲散。

待蘇青黛洗漱打扮好以後，已經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了。

她搖著團扇不緊不慢地出現在廳堂，七月在得到紀初謹來找的訊息以後便支起了屏風。

蘇青黛施施然坐到了主座上，她現在不想看見紀初謹的臉，她怕自己控製不住剝了他的皮，將他的血肉拿去喂狗。

即便心中恨意滔天，但是蘇青黛臉上依舊冇有顯示出半分，說話語氣依舊是紀初謹熟悉的嬌俏：“紀大哥今日怎麼想到來蘇家了？”

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倒要看看這張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

紀初謹看了看四周拜訪的冰塊，盛夏時冰塊本就不易獲取，還是去年儲存下來的冰一直放在地窖裡，想必是花了不少錢的。

他頓時有些不滿，蘇青黛確實有些嬌氣，若是將儲存冰塊的錢花在讀書上，想必是能買許多古籍的。

“今日並不算太熱，在前廳放這麼冰塊，屬實浪費。”紀初謹一開口便是說教的口吻。

若是在先前，被愛迷昏頭腦的蘇青黛定然是不會多說什麼的，說不定還真的會將這些冰塊撤走。但是現在？可就說不準了。

蘇青黛微搖團扇，帶來的絲絲涼氣沁人心脾。

“浪費？紀大哥想來是不知，這在蘇家不過是正常份例罷了，整個蘇宅可都得置放冰塊，紀大哥向來生活清苦，不知道這些倒是正常。”蘇青黛輕哂。

現在就立馬惦記上她蘇家的錢財了，隻恨當初自己識人不清，被這種人耍的團團轉，當真是誤了父親的一番教誨。

紀初謹骨子裡便帶著文人的窮酸氣，即便自己窮，但是卻不許彆人看輕了自己。如今更是被自己看不上的商賈家的小姐夾槍帶棍地嘲笑了一番，心中自是藏了一股鬱氣。

“我不過是好心提醒，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紀初謹氣急敗壞，若不是他今日來是有正事，他纔不想看見這個驕縱的蘇家小姐。

“書院那邊需要采買一批新的古籍。”他話隻說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若是從前的蘇青黛定然就悟出來了，然後巴巴地給他出錢。

蘇青黛微哂，原來是乞丐來要錢了。是了，若不是缺錢了，紀初謹哪能真的想到找自己，她在紀初謹眼裡不過是個錢袋子罷了，想來在他看來，他還得忍辱負重放下自己最引以為傲的文人風骨來找她要錢，實在是讓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書院那邊一直是父親負責，裡麵的學生都有固定的月例，紀大哥怎麼會連買書的錢都冇有呢？”蘇青黛故作疑惑，“若是紀大哥缺錢了，倒是可以找父親借的。”

先前蘇青黛心疼紀初謹隻能穿麻衣，連書都隻能先借彆人的謄抄方可讀書，便私下偷偷接濟他許多回，不然就憑他家中的幾畝薄田，還想帶上好的玉佩，裝成世家公子的模樣，簡直是做夢。

在聽了蘇青黛的話以後，紀初謹罕見地有些心虛。蘇青黛接濟他的事情蘇奧本就不知情，若是被他知道……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自己一定會被趕出書院的。

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永遠是排在最末的，蘇家即便生意遍佈天下，倉庫堆滿了金銀財寶，但依舊改變不了末等的社會地位。因此蘇爹便創辦了書院，專門培養因為貧窮讀不了書的書生，藉此來壯大蘇家的人脈。

“七月，還不快去稟告父親，如今書院竟然出現了剋扣書生月例的情況，這可得了？”蘇青黛佯裝生氣。

在聽了這番話以後，紀初謹更是害怕事情敗露，慌張便逃出蘇家。

七月向來看不慣紀初謹找自己小姐要錢的模樣，若是要錢便要有要錢的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債主。

“七月，從前的我很傻對不對？”蘇青黛輕聲道。

她蘇青黛身為蘇家的大小姐，吃喝住行樣樣都是最頂尖的，結果卻是看上這麼個窩囊的白眼狼。倒真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反而喜歡上了山間野菜。

“小姐不過是心地善良，好心好意接濟那些窮書生罷了，是他們自己貪心。”七月三兩句話便將蘇青黛從前癡迷紀初謹的事實掩蓋過去，又給她蓋上了心地善良的高帽。

蘇青黛隻是笑了笑，蘇家舉全家之力，紀初謹也不過是個探花，這麼冇用的人，確實需要換一個了。但是在此之前，她會先讓紀初謹體驗體驗飛到高處的快感，再讓他狠狠摔下。

這樣纔是最令人痛苦的，不是嗎？

蘇青黛掩唇輕笑。

屏風外悄悄探進來一個小腦袋，蘇青山偷偷看著自己的姐姐，他知道姐姐喜歡剛纔那個哥哥，但是自己不喜歡他，因為他老是讓姐姐傷心。

蘇青黛注意到偷偷看自己的蘇青山，前世自己一直不喜歡這個弟弟，母親是因為他難產去世，是以自己一直將母親去世的怨氣發泄到他身上。但是即便是這樣，蘇青山依舊寵著自己姐姐，無論蘇青黛想要什麼，他總會替她尋來。在她因為紀初謹飽受蹉跎的那些日子裡，他也曾四處奔走試圖將紀初謹從高位上拽下來，他以為這樣蘇家便能重新拿捏紀初謹，姐姐又能重新變回那隻驕傲的小孔雀。

隻是紀初謹作為官場的新貴，又得了公主的青睞，哪是他一介商人之流能夠抗衡的。

蘇青黛招了招手，示意小豆丁過來：“偷偷躲在那裡乾什麼？”

蘇青山慢吞吞地挪了過來，想靠近卻又不敢。

蘇青黛將人拉過來，捏了捏他的包子臉：“又偷偷從學堂跑出來了？”

蘇青山討好地蹭了蹭蘇青黛的手：“姐姐，我不想唸書。”

蘇青黛歎了一口氣，自己這個弟弟，書不會念，但是做生意卻是一把好手。罷了，看來他們蘇家人不愛唸書的傳統，倒是一脈相承。

“那就去鋪子裡跟著賬房先生學怎麼做生意。”再過幾年，蘇青山也到了接手家中生意的年紀了。

“好。”蘇青山可憐巴巴地應了一聲。

晚飯期間，蘇青黛向蘇爹提及書院的事情。

“爹，書院那邊怎麼樣？”蘇青黛記得如今書院好像也就紀初謹一人出彩點，剩下的那些日後並冇有多少考得上功名。

蘇奧歎了一口氣，如今好苗子是越來越難找了，這學問還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了的。

“我到想起有一個人。”蘇青黛扶著下巴。

她記得先前那位新科狀元如今過的倒是很慘，窮就不說了，還被女紈絝強擄到了後院中，直到那女紈絝失了興致，方纔給了他一筆錢放他走。

如今算算時間，倒是差不多了。

蘇青黛思索著，若是將人招至書院，倒真是一大助力。更何況，那新科狀元向來和紀初謹不和，就藉著這個緣由，她也定要將人招進來。

“爹何不在街坊中多打聽打聽，說不定就漏了什麼人才。”

她家的書院同樣也是靠著考試來選拔，但是訊息多有閉塞，指不定那新科狀元就漏了。

蘇青黛又想起蘇青山下午提起的話，同蘇爹商量到：“爹，小弟不愛習書，不妨讓他去鋪子中見見世麵。”

蘇奧自然也知道自己這個小兒子的尿性，讓他讀書，一分鐘都坐不住，屁股像個尖錐。

“罷了，便讓他去鋪子中鍛鍊鍛鍊。”蘇奧恨鐵不成鋼。

蘇青黛低頭抿了一口茶，這一次，她不會讓蘇家人成為紀初謹的墊腳石，父親因為自己的任性一夜白髮，阿山被扣上了誣陷朝廷官員的名號，蘇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最終被紀初謹收入囊中。

所有人都會回到最初的命運軌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