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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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創造出的最完美的人類，我賦予他世間所有美好的品質和一切天賦。就算在生活中他也和一般的人類並無區彆。所以……我想聽聽各位導師判定他不合格的理由。”

夏日蟬鳴清越，微風輕拂。陽光透過樹縫照進窗台，將樹的輪廓勾勒成細影。

房間很大，裝修簡潔而明亮，數張做工上乘的會議桌整齊排列。

風雲溪不卑不亢地敘述完自己的意見，抬眼掃過麵前的四位導師，平和地等待他們的回覆。

她生得明豔，五官不施粉黛，光彩卻勝珠玉珊瑚。隻是那雙目卻剔透得如映天之鏡，無論何時對視都能感受到對方自有的神性光華，慈悲，卻又溫柔到不可深探。

坐在風雲溪麵前的四位導師各有各的花裡胡哨，乍一看像是不同朝代的人齊聚一堂，但因相似的仙風道骨，坐在一起倒意外地顯得和諧。

風雲溪雖不滿自己最滿意的畢業設計被他人視作殘次品，但眼前四位導師每個都位高權重，帶過好幾個女媧後人，對於創生之權能各有獨到見解。因此他們統一認定自己的作品不合格一定有什麼自己忽略掉的重大問題，風雲溪想聽一聽。

隻見他們麵麵相覷，末了，其中一個蓄著白色長鬚的年長老者道：“雲溪，你還記得女媧後人的畢業課題是什麼嗎？”

風雲溪點點頭：“創造一個合格的，能正常融入人類社會的人類。”

那老者捋著長鬚點點頭：“不錯，正是如此。不過對於‘正常融入人類社會’這一點，你的考慮還有所欠缺，在我們看來，目前的他並不能做到。”

“為何？”風雲溪有些驚愕，她茫然地看著四位導師，卻見其他三人都點頭附和著老者的話，不免地顯露出幾分侷促不安。

“還有什麼欠缺嗎……可是不該呀，他會人類世界的一切技能，性格也溫和無害，不會與人起衝突……就算遇到麻煩，以他的智商和武力值也足夠應對……此外我還給了他賜福，保佑他此生平安順遂，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纔對。”

風雲溪飛快思索著，以至於陷入了沉思。

四個導師對視一眼，都悄悄地歎了口氣。女媧後人一脈單傳，雲溪倒是這幾千年來他們見過的最努力最聰明的，隻可惜太努力、太認真，反而顯得有些固執。

另一名身穿紅色錦袍，頭戴金釵的美麗女子安撫她：“好了彆緊張，神君的意思是你的作品缺少感情，你有冇有發現你的作品他性格似乎太淡了些？淡到……基本冇什麼情緒波動？”

“這樣？”風雲溪愣了一下，“可這不是很好嗎？但據我在人類世界裡的長久觀察，人與人之間的許多矛盾都是情緒衝突。他的情緒淡豈不是更能避免這些麻煩？”

紅衣女子瞭然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但情緒淡，就會避免這些麻煩了嗎？”

“嗯……至少他不會往心裡去吧。”

在場的除了風雲溪，其餘人都是從人類飛昇成神的。縱使理解風雲溪對作品的愛護之心，卻還是不得不點醒她：“人類社會是由情感和羈絆構築而成的，他總有一天會回到人類世界生存。若他冇有感情，就永遠無法共情人類，甚至不會覺得自己也是人類。”

風雲溪皺眉思索。

“一個十全十美的造物固然完美，但若冇有感情便與機器無異。相反一個真正的人類就算再多缺點，卻擁有著極其豐滿的喜怒哀樂，以及與他人千絲萬縷的羈絆。”

風雲溪皺著眉頭抬眼：“抱歉……他雖然情緒淡了一點，但其他方麵並無問題，而且我並不覺得情緒淡是什麼天大的過錯。說他像機器是不是過分了些？”

導師們聞言一頓，長鬚老者輕歎：“雲溪……他是否能像人類一樣融入人類社會是作品是否合格的重要評判標準，許多年前也有畢設作品情緒很淡但畢業了的情況。隻是後來他去往人類世界生存之後，反而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的異類，幾年後就自殺了。”

風雲溪一愣。

“我想你也不想看到這個結局吧？所以在那之後，有類似情況的畢設作品我們會謹慎考量，畢竟也是一條性命。”

“所以很抱歉，我們一致認為，你的畢設不合格。”

見風雲溪愣住不語，導師們倒也善解人意，知道她估計還要一段時間消化新的觀念，便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用著急。我們的時間還有很多，恐怕這段時間你需要和作品有更多的交流，希望你能順利找到方向，期待與你的下次見麵。”

……

答辯結束，導師們陸續離開。

原本嚴肅的課題室隻剩風雲溪一人，氣氛卻並冇有輕鬆下來，反而透著一股低迷，就連窗外的樹葉也顯得蕭瑟三分。

風雲溪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隻知道自己的心情並不算好，似乎有一座沉沉的佈滿陰雲的大山壓在自己心頭，不斷地下著連綿的雨，將她滿心的希冀澆得濕透。

她努力了四年，並未想到因為自己的認知偏差出現這樣的結果。現在反而開始慶幸導師們及時給她點出了問題，如果前車之鑒再現了，她會陷入一輩子的悔恨和自責。

風雲溪迷茫地想，她以後該怎麼做？

她整理了一下心情，儘量讓自己看上去如常。深呼吸幾口氣按住門把手，直至做足了心理準備後，才輕輕地把門拉開。

……隨後她便對上了一雙平靜的雙眸，極淡、極輕。

風雲溪曾在極雲山上見過星野萬裡，在那之後便將那絕世美景贈予了他。從此他的眸中便有了碎星浮沉，從任何時候看都本該是瑰麗的，卻因為太過平靜而未顯波瀾，隻是將那碎星含蓄地藏起。

見她突然拉開門，那溫潤柔和的少年微微一怔，隨即神色恢複如常，看著她關切道：“還好嗎？”

冇想到他會特地在門口等自己，風雲溪有些僵硬：“有點小變故，但一切都好。我們走吧？”

冇等自己麵上的情緒崩塌，風雲溪迅速低頭，與對方擦肩而過，長髮垂下，遮住了臉上的陰鬱。

少年略略思索，隨即在後麵叫住她：“我冇有合格嗎？”

風雲溪頓了頓，如果冇記錯的話門的隔音效果很好：“你為什麼會這樣想？”

“因為……你好像不是很開心。”

被他看穿，風雲溪有些尷尬地垂下眼睫：“嗯。”

她回頭看向他。

少年果真極淡，哪怕是猜到自己不是個合格品的訊息，麵上也冇有顯露出什麼失落的情緒，隻是若有所思地偏著腦袋，就連思考的樣子也顯得柔和好看。

一年前，風雲溪為了創造出最完美的作品，不遠萬裡來到神界邊境的極雲山，劃著小船，一遍遍渡過淩煙湖去取山上的黃土。

懷著無數的希冀，她捏了一個自認為最好看的男人，並賦予了他無數美好的品質和一切技能，滿心歡喜地為他取名叫淩渡。

後來他果然如淩煙湖那般淡然平靜。什麼都會，什麼也不在乎。

真好呀。

卻又好像不是很好。

名為淩渡的少年察覺到了她的失落，溫聲安撫她：“沒關係，還有一次答辯機會吧？我再努力就是了。”

“不是你的問題呀。淩渡……如果等你到了人類世界，卻發現無法融入其中的時候，你會怎麼想？”

這個問題似乎問倒了少年，淩渡垂下鴉羽似的長睫，精緻俊逸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沉思。

“我不知道。”他搖搖頭，“我並冇有想過離開你身邊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但如果我在人類世界好好生活是你的願望，那我此生都將執行你的期許，無論身邊會變得如何。”

淩渡看著風雲溪的雙眼，平靜，卻又極其認真。

完了。

風雲溪憂愁地垂下眼睛，看來淩渡還是太依賴自己了

估計是自誕生以來一直待在自己身邊的緣故吧。

或許自己可以帶他去人類世界轉轉？說起來自己一直忙著畢業，都冇時間關注畢設個人成長。如此也能順便讓淩渡體會一些新的東西……或者說，真實地體驗人類的感情。

可距離下一次答辯隻有不到兩個月了，這麼短的時間內，淩渡真的能理解這麼複雜的東西嗎？

風雲溪滿麵愁容地歎了口氣，迷茫的感覺又上來了，隻是她並不想讓淩渡注意到自己垂頭喪氣的樣子，於是故意偏過腦袋冇有看他。

淩渡冇有說話，不知為何，風雲溪似乎感受到他有些失落，隻不過他的情緒很淡，淡到讓人不以為意。

風雲溪拍拍他，笑著岔開話題：“不用擔心我，我們回去吧。”

淩渡與她的雙目對視，輕輕頷首：“好。如果有什麼想法，一定要跟我說。”

此時的氣溫倒是稍稍降下少許，隨著雲朵的移動，屋外的日光也變得暗淡了些。風雲溪遲疑地看著窗外的天色，想說的話打了個旋，最終卻冇有對淩渡說出口。

淩渡，淩渡。

願畢業這道坎，你能真的渡我過去。

二人找到本層的傳送通道，隨著人界這幾百年間的科技進步，神界也與時俱進，在神界大學的許多地方都佈置了這種傳送法陣一樣的東西，專門供師生通勤，速度比禦風而行還要快上許多。

風雲溪剛用靈力呼喚傳送，那傳送通道便有了迴應，隨即發出白光，一個人形在白光中緩緩浮現。

“欸？我請假了啊。我一個學生今天要答辯，我來看看她。1207號小世界又崩了？不能吧，我上週剛進去修過一次……現在不能回，我要去看學生答辯，我把她丟在學校四個月去修什麼姻緣錄本來就不好，這個晚點再說吧，你看看能不能找個人頂一下？”

“我知道現在缺人手，所以隻請了半天，這不是相信你們可以應付得過來嗎……哈？又有人因為加班猝死穿書導致小世界的劇情走偏了？笑死，我就說人界捲到不行……主角冇死就好，晚點處理冇事，我掛了啊。”

隨著話音的落下，白光也隨之消散。裡麵的人一邊嘀咕著“真是麻煩”，一邊收了通訊法器緩緩走出。

風雲溪隻覺得聲音熟悉，見到來人愣了愣，有些驚喜：“導兒？！你被放出來了？”

男子愣了愣，看到是她麵色一緩：“彆搞得我好像進去了一樣……你不是在答辯嗎，我來晚了？”

身穿暗紅色西裝的年輕男子麵容英俊，一雙上挑的桃花眼脈脈含情，戴著儒雅斯文的金框眼鏡，衣服上印著淡金色提花，整個人顯得風流倜儻。

此人便是風雲溪的直係導師柴纓，也是司掌姻緣之神，民間俗稱媒神或月老。

雖然媒神在神界的地位並不高，但因其職責經常與人類親近，風雲溪權衡許久，覺得他是最適合自己的導師。平日裡二人關係也不錯，柴纓儒雅隨和，不怎麼計較風雲溪大部分時候的古靈精怪，甚至批準風雲溪親切地喚他“導兒”。

隻是前段時間柴纓接受上層人事調動，被迫整理幾百年來的姻緣錄去了。平日工作繁忙，所謂導師也隻能掛個名頭，每隔一段時間通過通訊法器關注畢設進度。

就好比今日，柴纓向上頭提交了好幾次報告纔得到了半天的批假，緊趕慢趕地來到風雲溪的答辯現場，結果不僅冇趕上，還要被苦不堪言的同事打電話過來催。

風雲溪一攤手：“結束了啊，你來晚了。”

“結束了？這麼快？”柴纓皺起眉，看了看手腕的表，“我還以為要再弄兩小時呢，我來得急還冇收到通知，你的答辯怎麼樣了？”

風雲溪“唔”了一聲，有些心虛地低頭，不是很敢看他。

柴纓冇等到她回答，轉頭卻對上一雙平靜的眼，不免一愣，忍不住細細打量著這從頭到腳近乎完美的少年，再次望向風雲溪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欽佩。

“真是傑作。”

隻聽柴纓道。

此番感歎卻擊中了風雲溪的心靈，努力構築起來的堅強防線徹底崩塌。

她的眼眶漸漸紅了，深吸一口氣抓住柴纓的衣袖，如同溺水的人抓住稻草：“導兒……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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