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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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間難行，送親隊伍卻走得很穩。

花轎中的嘉善揭下蓋頭，不由自主地撫摸著左手腕上一道猙獰的傷痕，還鮮紅著。原主一定是委屈到了極點，纔會對自己下此狠手。她這般想著，原主的情感彷彿還殘存留在這具身體內，嘉善的心口不由一陣悸痛。

她今日醒來，就覺得不對勁。她身處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器玩陳設分明就是古代閨房的佈置。她身體乏力，稀裡糊塗就被幾個古代丫鬟裝束地人攙扶起來，換了一身鮮紅的婚服，又細細上了大妝。嘉善任她們擺弄，隻當自己在做一個過於真實的夢。但聽圍著的幾個婆子丫鬟絮叨，她才慢慢明白過來，她這是穿到了她昨晚看的一本三流權謀古言小說裡。

小說名叫《照殿紅》，講了一個不受父皇喜愛母家又冇有勢力的皇子，和已是破落戶的國公千金聯手奪嫡，經過風雲詭譎的朝堂鬥爭，最終成為帝後的故事。而裴嘉善會去看這本並不出彩的小說，純粹是朋友告訴她，書裡有個和她同名的工具人女配。

她的姓氏和名字都不算常見，嘉善很好奇和她同名的女配是個什麼劇情，熬夜看完了。她放下手機時，心跳如擂鼓，是身體在抗議她的熬夜。嘉善身子一軟，就暈死過去。再次醒來，已成了書裡年方十五的津州知州嫡女裴嘉善。

嘉善看小說時，十分同情這個小姑娘。原主母親早逝，有了後孃就有了後爹，在裴府雖然衣食無優，但也飽受繼母及弟妹的欺淩。原主的外祖外祖母也早早去世，也冇有親舅舅，連個能搭救的親戚也冇有。在她十五歲時，繼母說動她爹，把她許配給了一個已是知命之年的開國伯。

開國伯的年紀在古代足以做嘉善的爺爺。而且她記得書裡寫道，這開國伯喪妻後，年年往府裡抬幾名姬妾，也年年抬出幾具來。

這哪是送親，分明是去送死！

都說既來之則安之，但嘉善絕不想嫁給一個虐待成性的老鰥夫。她要活下去，她不能沿著原主的人生軌跡，過完潦草短暫的一生。

嘉善不引人查地掀開花轎的簾子，伸手感受了一下潮濕的空氣，心下略定。

她在等一場一定會下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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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聲起初淅淅瀝瀝，漸漸喧嘩起來。雨路難行，送親隊伍也慢慢停了下來。嘉善這正經小姐在裴府中向來毫無地位，也冇人問她意見。繼母何氏派來的幾個仆婦商量著，就要停在不遠處的國清寺稍作休整，等雨停了再上路。

嘉善在花轎中，聽得一清二楚，微微一笑，在孫嬤嬤揭開轎簾前，把蓋頭重新戴上。

孫嬤嬤是個年約四十的婦人，嘴唇常常緊抿著，看起來很是嚴厲。她是何氏的心腹，特特派她來送大小姐上京嫁人，決不能出了差錯。孫嬤嬤掀開了轎簾，粗聲粗氣道：“大姑娘，下轎吧。”

她伸出一隻細白的手，孫嬤嬤麵露不耐地扶著她下轎。幾個仆婦簇擁著她，生怕嘉善被寺裡旁人看了去。

大昭風氣開放，但新嫁娘是萬萬不能自己揭下蓋頭的。幸虧，透過蓋頭，嘉善也能模糊看到腳下的路，和寺裡的人。

國清寺地處京郊，因著住持前些日子圓寂，香火一下子稀疏了不少。天又下著大雨，這寺中除了幾個行走的僧人和嘉善一行人，就隻有一位中年貴婦帶著丫鬟婆子，正虔誠地在大殿中跪拜。

嘉善一見到她，就知道她是自己要找的人。忙掀了蓋頭，大聲喊道：“表姨母救我！”

書裡原主一行人在國清寺躲雨時，她的表姨母也在殿中祈福。然而原主隻在年幼時見過這位遠房親戚幾麵，冇有認出來，生生錯過了求救的機會。

因著後續中寫道，是這位地位尊崇的夫人心生惻隱，把遠房侄女兒嘉善從忠遠伯府裡救出來。她才順從地上了花轎，大膽賭上一把。

孫嬤嬤聞言，當即捂住了她的嘴，向著緩緩起身麵露疑惑的程家二太太賠笑道：“誤會了誤會了，我家姑娘有些癡傻，冒犯貴人了，實在對不住。”

說著，狠狠掐了一把嘉善的腰。

嘉善痛呼一聲，見表姨母打量著她，便張嘴咬孫嬤嬤的手掌，孫嬤嬤吃痛地縮回手。嘉善聲淚俱下自陳身份道：“表姨母，我是嘉善！”

仲春的雨天，嘉善後背涔涔的汗意。如果表姨母現下不記得她了,孫嬤嬤她們一定會對她嚴加看管，再想有機會逃婚就難了。雖說忠遠伯已有五十，但這具身體年幼力弱，如何能反抗他.......

嘉善方纔的眼淚還有些演戲的成分，現在是真真感到絕望。

她心中雖是百轉千回，但隻不過了一瞬功夫。程二太太邵氏凝望嘉善塗得雪白的臉，哭得眼皮粉白，看起來好不可憐。片刻，她驚呼道：“你是善兒！”

程家是京城一等一的世家豪門，邵氏的公爹正是世襲一品英國公。程家下人都是精心教導過的，見眼前哭得淒慘的新嫁娘真是二太太的表侄女，幾個仆婦不動聲色地擠開孫嬤嬤等人，團團護住了嘉善。

孫嬤嬤往後退了兩步，麵色不佳道：“這位夫人，我家姑娘已經過了三書六禮，聘給了開國伯府裡。這麼好的一樁婚事，您何必橫加阻攔呢？”

若還在津州，孫嬤嬤是一州長官夫人的心腹婆子，自然誰也不怕。但京城貴人如雲，孫嬤嬤生怕得罪了眼前這位優雅的貴婦，隻能好聲好氣地勸她不要多管閒事。

邵氏驚疑的視線在孫嬤嬤和嘉善臉上來回打量，嘉善上前兩步，給邵氏行了一禮，便露出手腕上的傷痕，給邵氏看。

她含著淚，決絕地說：“侄女就算是死了，也不願嫁給忠遠伯。”

聞言，邵氏麵色一沉，孫嬤嬤心道不好。寺外風雨如晦，邵氏愛撫地摸了摸嘉善哭出兩道淚痕的臉頰，吩咐身旁的侍女：“帶表姑娘去洗把臉。”

“夫人——”孫嬤嬤還想阻攔。裴家送親的人少說也有二十人，論人數，自然是不輸的。

邵氏冷哼一聲，怒罵道：“裴家真是喪了良心，打量著我表侄女的親孃死了，就這般作踐她，生生把她往火坑裡推！”

忠遠伯的名聲，在京中貴族人家早已臭不可聞。隻是他的爵位不像尋常公侯是建功立業掙來的，而是皇室連著枝的宗親。即使他虐殺姬妾的醜事人人皆知，但對外隻說病死的，今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裴家幾個有頭有臉的仆婦麵麵相覷，不敢說話。孫嬤嬤心裡琢磨著，前頭那個短命太太，可有什麼表姐族姐嫁到勳貴人家的，既然敢直接帶走忠遠伯未過門的妻子？

“忠遠伯要是真心想迎娶我這表侄女，就讓他來英國公府討要！”邵氏說完，就拂袖而去。身後的丫鬟婆子迤邐而行，跟著她一道往寺中供女眷休憩的上房去了。

竟是英國公家的女眷.......裴家送親的一行人立在原地不敢去追。孫嬤嬤急得一跺腳，道：“這下可怎麼辦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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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清寺山後的上房收拾得很是清雅，邵氏的丫鬟輕輕地給嘉善洗臉，卸去了新嫁娘厚厚的一層妝粉，又卸了新孃的頭飾。貴族女子出行通常都會帶一身備用衣裳，嘉善的嫁衣實在是惹眼，丫鬟又拿出邵氏的一套衣裳給她換上。

嘉善感激道：“多謝姐姐。”

香佩抿嘴笑道：“這是奴婢分內之事，不值表姑孃的一聲謝。”

她換好了衣裳，邵氏已經快步走了進來，把嘉善摟在懷裡，細細打量著。嘉善和她的母親生得很像，都有一雙溫柔的杏眼。

從前還在家做姑娘時，邵氏和嘉善的母親是閨閣裡的手帕交，又是表姐妹。後來二人各自嫁人，來往便少了。聽說嘉善的母親病死了，邵氏很是大哭了一場。她早就有想把嘉善接來家裡小住的想法，隻邵氏雖不當家，卻也操持經營著她的嫁妝體己，就把這樁事給忙忘了。

如今見嘉善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邵氏後悔不已，幾乎要落下淚來。她攜著表侄女的手坐到美人榻上，道：“善兒，你受苦了！”

裴嘉善實在有些心虛，過往的苦楚皆是原主受的，她隻是一個莫名其妙來到這世界的異世來客。

然而表姨母長得很像她幾年前去世的母親，正滿臉慈愛地看著她，撫摸著她的頭髮。嘉善心中一酸，想到自己穿進書裡，原先的自己怕是已經死了。雖說暫時避開了原主的悲慘婚姻，但天下之大，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是冇有回去的路了。

這般想著，嘉善不由伏在邵氏懷裡傷心哭泣，邵氏憐愛地輕輕拍著嘉善的後背。

雨漸漸小了，有仆婦進來回話，說裴家送親的人已經走了。

方纔邵氏急火攻心，以身份壓著裴家仆婦強行帶走了嘉善。如今冷靜下來，開始思忖起如何解決這樁荒誕婚事。忠遠伯雖隻是四品勳爵，身上也冇個差事，如今的門第差著英國公府一截。但他再不濟也是宗室的人，若真腆著臉上門來討要未過門的夫人，也是一樁麻煩事。

女孩兒名聲貴重，嘉善又實實在在和忠遠伯行了三書六禮，此事也不能鬨大。邵氏心中歎氣，隻可恨這回忠遠伯娶親實在低調，她都不知情。又恨起嘉善的親爹後孃，這樣好的女孩兒也捨得她去送死。

略想了片刻，邵氏喚來她的陪房趙嬤嬤，道：“打發人給殿前司送個信，請咱家大少爺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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