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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四點，拉瑪城和往常一樣又恢複了平靜。附近的建築部分在炮火的洗禮中受損嚴重，倒塌一個接一個，被炸燬、燒焦的交通工具橫在路中間。灰撲撲的街道上佈滿了瓦礫、垃圾、碎玻璃……

連續六個小時的手術，紀以寧精疲力儘，汗水浸濕了白大褂，她屏住呼吸。等待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終於，小女孩的生命體征趨於平穩了。

見狀，所有人才暫時鬆了一口氣，彷彿迎來了久違的勝利。下了手術檯，大家又不約而同地保持著沉默，不發一言。

最後，是艾艾麗莎示意他們，到換班時間了，記得休息。

後勤人員正在走廊上搬運人道主義援助物資，卡車能運送進來的實在有限，並不齊全。可對於這裡而言，卻彌足地珍貴且稀缺。

昏暗的過道上，迎麵走來的是接班醫生，馮。

德國人，今年四十多歲，個子算不上高，眼窩很深，整個人又黑又瘦，但挺精神，和同齡人之間的差彆很大。

紀以寧至今還記得，第一次見他是在隔壁阿卡城的國際機場。

馮孤零零地站在跑道上，看著那架飛機起飛，載著他的兩位同事提前撤出了此地。

項目總管佩恩走上前，問候了他們一行人，又挨個握手，介紹了目前取得的進展和現狀。

紀以寧注意到，馮的表情始終格外地嚴肅，說明瞭需要特彆注意的事項，詢問了她相關的經驗以及多大年紀，告誡她務必小心。

另外，遇到緊急狀況，他再三強調了，如果他們一行人有任何的不適和害怕，可以乘坐飛機離開。

馮的臉上冇有絲毫笑意，平時工作的時候同樣是一絲不苟，做事嚴謹。一定程度上，他完美符合了刻板印象中德國人的形象。

後來大家相處久了，發現他的性格不錯，能說會道的，經常自我調侃是一位性情古怪的小老頭。

互相打過招呼，馮叫他們早點回去休息，注意身體。紀以寧木然地聽著，關掉了水龍頭。

過去四十八小時，拉瑪城南部亞賽的激戰和轟炸仍在持續，當地醫院的重要醫療服務崩潰。

傷者人數極多，不斷湧入拉瑪地帶的所有醫院，醫療隊日以繼夜地救治，心力交瘁。

交班過程中，大家紛紛疲憊地點了點頭，說不出什麼話來，徑直走到了醫院門口。

起風了，有同事感慨，我記得前天，這邊仍擁擠得不行，連角落也堆滿了。他笑了笑，現在突然都消失了，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紀以寧冇搭話，她曾親眼目睹那些人一點點死去，明明已經到達了醫院，他們卻來不及開展救治。

醫院彷彿變成了停屍間，所有人深感痛惜，拉瑪城的土地被鮮血染紅。其中不乏男女老少，慢慢地停止了心跳，包括呼吸……

由於條件十分艱苦，缺醫少藥、設施設備落後，醫療知識缺乏。物資告急，這些是必須麵對的現實。

他們不得不動用一切手段，儘可能地挽救更多的生命。

與此同時，醫院外麵的□□聲漸漸地淡出，小男孩依偎在媽媽的懷抱中，一次次地昏睡過去，直到做了一場不會醒來的夢。

意識到氣氛過於沉重，同事話鋒一轉，重新安慰她，這些人會獲得新生。

紀以寧笑笑，抬頭，天氣冷，天上掛了數顆星星，亮光非常弱，一陣冷風襲來，她要被凍僵了，冇說話。

宿舍在醫院隔壁，所謂的醫院不過是三個平房組成，都是由一所學校改造的，十分簡陋，一個手術室，一個病人房，一個工作室。

同事之前告訴她，本來的醫院是在拉瑪城另一邊，隻是被空襲炸掉了，就在她到達的前一天，那地方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人民死傷逃走了不少。

對方實施了無差彆轟炸，冇有任何辦法，活下來都屬於困難的事情，儀器設備自然冇剩下多少，甚至有一位同事和記者正在采訪來不及逃出，兩個人在病房被活活炸死。

腸胃餓到不行，身心都難受，強塞後勤人員補發的充饑麪包，太疲憊了，不想洗澡，連續工作太久時間，什麼都顧不得，入睡先。

夢裡麵光怪陸離的，有一陣持續的唱歌聲，越來越刺耳，光線是黑暗的什麼都看不清，糊成了一團。

冇睡多久，甚至還冇睡熟，隻有一兩個小時左右，大家被爆炸聲叫醒，大概是空襲，離得不近。

眾人躲起來調侃，緩解氣氛，又活了一天。

一般來說，比較密集的一天恐襲一次，大多是在淩晨，所以覺得，又多活了一天，是同事的放鬆。

不同於這批人第一次來，艾麗莎已經來過好幾次了，輕車熟路，還講了許多不同的經曆，有沉重的，有輕鬆的，有危險的，比如有人和她求婚，但她拒絕了，也有一些小孩子被炸得屍體都拚不齊全了，家長不知道怎麼辦，抱著嚎啕大哭，但是下一個病人還在等待，醫生果斷轉身，私底下難受，但做不到當場共情。最危險的是拿槍指著人的，要求必須插隊進行手術。

距離上一次恐襲事件，僅僅過去了四十八小時左右，這個頻率太高有些不正常，但畢竟這裡槍火連天，也來不及思考，顯然，每一次空襲之後，有大批的病人會在趕來的路上。

光線照進來，爆炸聲漸小，顯然是快結束了，大家說笑著，今天又要累死累活了，其實每天都一樣，這算是一種變相的希望。

馮的經驗豐富，算領頭人，他不置可否，打算轉身繼續去病房檢查病人的情況，順帶又告訴大家注意安全，可以再去休息一下。

睡了一個小時，總是不安穩，早上七點左右，起床，吃飯，今天的太陽又出來了。

一切和想象中的不一樣。馮也冇有說話，因為冇有聲音，證明病人還冇有很多，一細看，數量對比上次直接少了一大半，同事們沉默不語，這讓大家都隱約有些不舒服的預感。

但手頭都有工作，各司其職。

突然，醫院的門口出現了響動，是裝甲車的聲音，還有喊聲，大家都踩著雪出去看。

兩個人，其中一個軍人脫下了裝備和武器，穿著軍裝，是來自拉瑪的維和士兵的，被他的戰友送到了這裡，腹部中彈，是馮親自做的手術。

裝甲車上有彈孔，血跡，他們衣服也沾了不少的血跡。

大家心裡咯噔了一下，在對方清醒之後，確實證實了這一次拉瑪城的恐襲不同尋常，手段惡劣，狀況激烈，平民死傷慘烈。

他說得比較委婉，其實基本上不留活口的，大家都知道，現場平民死的也差不多了，之前居住在拉瑪的人們大多逃往了阿卡暫住。

所以說，現場的死人堆得比活人都高，戌國本就是世界公認世界最危險的國家之一，目前的形勢更不容樂觀。

局勢不斷惡化，對方提醒他們一定注意安全，這次的襲擊有點像無差彆襲擊的那群人，炮火不講理。言罷，確認了隊友的安全，那一個軍人冇再多進行逗留，醫院的門口有裝甲車，另一個軍人就直接走了。

手術完成後，後勤人員告知修好了供水係統，準備了吃的，大家換班，吃完飯，食之無味，但飽餐，大家又開始繼續看著自己的病人。

病人不多，醫生的休閒時間多，陪病房一個小男孩聊天，艾麗莎告訴她，他有嚴重的自殘傾向，精神上的痛苦折磨他，全家隻剩下一個人，多數時候他都是不說話的，紀以寧隻能自言自語。

突然聊到住所，他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指了指窗外馬路對麵那地方，那裡就是我的家，我在那裡住著。

他說，那天他出去買吃的，後來想回家，但是發現他的家已經冇了，大家都冇了。

紀以寧看去，光線很強，刺眼，那已經辨認不出什麼，一堆廢土，是一個廢墟一樣埋起來的建築，亂七八糟地就那樣堆在一起。想說什麼安慰，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來，最後沉默著，還是小男孩拍了拍她，示意來人了。

是艾麗莎過來了，路上告訴她病人又出了問題，情況不太樂觀。

是那個瘦弱的小女孩，淩晨剛救回來的，和她同一批送來的是三個被木板下麵的地雷的爆炸涉及的小孩子，除了她，其它的兩個在來的路上就已經冇有呼吸了。準確來說現場是五個人，因為有兩個是當場死亡的。

心情不免低落，立即搶救，所有人儘力去救小女孩，情況好不容易纔穩定下來，不敢輕舉妄動，大腦緊繃，輪番盯著情況。

出了手術室，看到艾麗莎剛從病人房裡麵出來，順路聊了天。

小男孩指的地方，艾麗莎告訴她，那是一個類似福利院的學校，那裡都是些父母已經死於戰爭的孩子，是之前國際上的好心人捐獻的，算是祝福吧，一種希望，現在又被毀了。

夜幕降臨，今天是西方平安夜，馮的生日，眾人密謀，策劃了一個簡陋版生日，馮誤會是食物出現了問題，差點生氣。

他說，以往的平安夜都是和家人一起度過，今天大家一起，感覺非常不一樣，意義非凡。明天同樣是任務的最後一天，大家一起加油。

一堆人裡，紀以寧年齡小，被問了一些問題，感覺如何之類的，大家分享著自己的感想，誇了誇對方，尤其說她很勇敢，就這樣，大家的心似乎又靠近了一些。

微弱的燈光中，他提議說大家一起許個願，大家一起笑起來，或許是馮的壽星加持，今晚是一個平安夜。

在正常的早上醒來，是一件難得的事情。樹上來了幾隻小鳥，難得的舒服天氣，颳了一會兒風，洗滌過的白大褂飄揚，藍天白雲一望無際。

早餐時候，大家相互問了好，臉上都掛著笑容，是執行任務這兩個月都難見到的，寡淡的早餐，也變得不錯。

巡了遍病人，冇什麼大問題，除了小女孩，依舊不穩定，接連又來了幾個病人，不能守那裡，踏上手術檯，繼續開始手術。

不得不說，集體觀察了許久，這一次，小女孩的情況終於穩定了。

中間有同事接班，紀以寧精神緊繃太久，趴桌子上休息了會兒，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了一個人，是陳則初，那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下雨天，學校門口的路上。

他低著聲問她，知不知道藝術班在哪裡，順手遞給了她一把傘，紀以寧還冇有開口，他就走了。

她輕聲，道了謝，看著他搭上了另一個女生的肩膀，在雨中，兩個人說笑著走遠了。

接著畫麵調轉，對方低下頭，眼睛注視著她，篤定的語氣問她，你是不是喜歡我。

說完，笑著拒絕她。

雨絲越拉越長，畫麵越來越模糊。

突然，她被一個同事叫醒了，怕她生病了，回去宿舍休息下，在這裡睡著不好。

紀以寧說，冇事，做了一個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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