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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寒肅,枝頭枯葉被寒風捲起,落在寧昭發間。

拐角處,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垂落在地,有殷紅的血沿著指尖淌落。

寧昭抬腳走近,半蹲下身,方纔瞧清這“死人”的麵容。

冷風拂開他垂落在額前的淩亂髮絲,露出一張血跡斑斑的臉,依稀可辯其不凡長相,饒是滿臉血汙,也難掩其神韻姿態。

麵如寒玉,眉目冷沉,恍如畫中仙。

立在牆角的劍咣噹一聲倒下,寧昭緩緩回神,垂在半空的手指停滯半晌,還是探向那人的鼻尖下。

溫熱的鼻息落在指腹,泛起綿綿的癢意。

還好,人冇死。

她長舒一口氣,正欲起身讓王麻子幫忙把人拖進屋裡,手腕卻遽然被攥緊。

昏死的人不知何時睜眸,原本古井無波的眼中盈滿血絲,開口時聲音澀啞,似要消散在風裡,“你要乾什麼?”

寧昭看著係統裡的那行【隨機拯救一人】的燙金大字,唇角扯出一抹諷笑。

可真是造化弄人,救什麼人不好,偏偏救自己的死對頭,定遠將軍謝殷。

要說這人的名頭,可謂是與她不相上下。隻不過,謝殷得人敬仰,行事公允端正,與她這個惡名昭彰的魔頭相比,自是兩極分化。

二人不和已久,從朝堂大事到民間小事,都不肯退讓。

如今謝殷落魄,指不定她這個魔頭要對他做什麼。

寧昭眉心輕縱,忽地彎起一抹惡劣笑意,薄唇貼近他耳邊,語氣輕佻,“自然是——想讓你給我暖榻,這種事又不是冇做過,嗯?”

攥著她腕骨的力道驟然鬆了,肩膀卻又重了幾分。

寧昭微眼眸低垂,輕托謝殷勁瘦的腰窩。

她麵頰微紅,她不甚自在地彆開頭,避開落在耳畔的沉重呼吸,輕聲低喃,“都傷成這樣了,還逞什麼能。”

王麻子還冇從駭然中回神,便被寧昭招呼著將謝殷背進內室中。

謝殷傷勢嚴重,一道深可見骨的疤痕從肩胛骨蔓延至脊椎處,正汩汩冒著黑血。

炭火聲劈啪,架在火上的鐵鍋咕嘟冒起泡,空氣中傳來濃鬱的藥香。

王麻子家裡頭還有事,匆匆將采好的藥擱在爐前便走了。

臨走時他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對寧昭說道,“縣丞那塊令牌時時都不離身,姑娘若是想要,除非能近他身,纔有機會。”

寧昭頷首應下,從係統取出幾袋小米扔到王麻子懷裡,王麻子又是一頓千恩萬謝,什麼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之類的話。

她並未抬眼,低頭處理著謝殷後背的那道劍傷,先是將毒血清理乾淨,敷上特製的膏藥,最後纏上紗布,一切纔算大功告成。

謝殷已經昏睡過去,昏黃燭光朦朧了他的鋒利麵容。他似是還沉在噩夢裡,眉心緊蹙著,睡得不甚安穩。

他夢見謝府沖天的火光,懸梁自儘瞪大眼珠的母親,以及被梟首的父親。

宦官尖細的嗓音縈繞在耳畔,毒刺一樣紮進他的心口,“謝家謀反,擁兵自重,滿門當誅,欽此。”

可笑他謝家曆代忠烈,最後卻因莫須有的罪名落得慘死下場。

他恨,更恨這背後的始作俑者、給皇帝進讒言的女魔頭寧昭。

皇帝念他年歲尚小,便留他性命,在他肩頭烙下奴印,送至寧昭府中受儘折辱。

已經記不起這是第幾次做這個夢了。

他的雙腕被紅綢捆縛,眼睛被蒙著看不真切,身體被人下過藥,教他渾身燥熱難耐,卻動彈不了分毫。

帳幔飄搖,空寂的房內隻有他自己的呼吸。

沉悶,窒息。

直到一雙手伸過來,挑開紅綢,解開他束縛,他才得以片刻喘息。

淚眼朦朧裡,他看不清對方的臉,隻感受到有掌心壓著他後背輕拍。

畫麵陡地一轉,是寧昭那張穠麗的臉,正對著他冷冷笑,一把長劍貫穿心口,痛得他蜷縮痙攣。

他猛然睜眼,頭頂卻不是繁複的床帳,而是滿布灰塵的藻井。

環顧四周時,僅有一張軟榻,和一方漆著紅木的圓桌。

日光穿過窗格罅隙,稀稀疏疏灑落在他身上。

四下無人,想來寧昭是出門去了,謝殷攥緊被角,眸底暗光沉沉。

*

市集上人潮洶湧,來來往往,叫賣聲絡繹不絕。

家裡的紗布要用完了,謝殷傷勢太重,寧昭起夜時又給對方換了幾次藥。

【係統商城】她還冇有解鎖,隻有【免費】那一欄可供選擇。

可除了穀物與種子以外,並無包紮藥物。

寧昭索性將那免費的穀物通通拿出,向鄰居借了一個小推車後去市集賣錢。

邊關處於兩國交界處,戰爭頻發再加上旱災不斷,導致人丁愈發稀少了。

出來做生意的,也大都是家中還算寬裕的。

寧昭擇了一處陰涼地,幾塊破布支起一個小帳篷,幾捆穀物被鋪開,在太陽下金燦燦的,好似金元般閃爍。

她並未做過此等生意,雙手托腮屈膝蹲著。

半個時辰過去,她的攤位前空無一人。

一陣風吹過,幾粒穀物被捲到地上。

寧昭動了動蹲得發麻的腿,正要伸手去撿,卻聽到遠處傳來的吆喝聲,“縣丞大人心善,念及我邊關百姓受魔頭征稅徭役之苦,今日特大開粥棚,造福百姓。”

粥棚前人頭攢動,從街頭一直排到寧昭那無人問津的小攤前。

排在最後的兩位嬸子一見如故,徐徐攀談起來。

“周縣丞可真是好官啊,一直都為咱這些老百姓們著想

“是啊是啊,前些日子我還看見他親自去給難產的老母雞接生,後來給他送雞蛋他還不要,說我們老百姓生活艱難,他愧對我們哪。”

“多好的清官啊,現在又開粥棚接濟我們,要不是那女魔頭征糧稅,哪裡要讓——”

“噓,這話可說不得,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你忘了上任縣丞怎麼死的麼,就因為說了那魔頭一句話,當場就被拉出去斬首示眾,曝屍三日。”

“......”

此時,傳說中惡貫滿盈的魔頭,正站在兩人身後,輕輕扯唇笑起來。

著實好笑至極。

要是她們知道週薪此人乃是紈絝子弟,賣官弼爵,強逼民女做妾,不知還會不會說出周縣丞清廉賢明的話。

寧昭兀地嗤笑起來,抬眼望向粥棚。

週薪身軀瘦弱,寬大的織金綠錦袍鬆垮垮搭在肩膀,長相賊眉鼠眼,貼近下巴處還長著一個大痦子。

他被升騰起的煙霧嗆得直咳嗽,旁側內侍見狀,忙將扶到矮幾旁坐著,搖著兩把芭蕉扇為他扇風。

領粥的多是些老幼病殘,他們的兒子或是父親都已經參軍,能不能活著都是未知數。

而這些無所倚仗的人,隻能靠著救濟勉強度日。

隊伍越來越長,已經從寧昭的小攤蔓延到了街尾。

寧昭微垂著眸,指尖微蜷。

不對。

她記得之前自己明明是讓這些無所依的婦弱病殘每月可領一百兩銀子、十斛小麥與黃豆的,如何會落得如今乞食度日的地步?

難不成,又是那週薪私吞不成?

寧昭緩緩攥緊拳,跟隨著隊伍往前走。

太陽逐漸西移,大鍋裡的粥也見了底。

輪到寧昭時,施粥的小吏忽地將鍋鏟一丟,仰起頭一臉不耐煩道,“今日施粥已經結束,請明日再來。”

寧昭並未開口,目光瞥了一眼粥鍋,漫不經心地開口,“哦?可我不曾聽說,陳年舊粟也用以做粥。”

小吏身軀一僵,抬眼看向寧昭,又做賊心虛般地將鍋中的還殘留的粥挖出,瞟一眼還在角落裡打呼歇息的縣丞。

他的底氣頓時就上來,冷聲嗬斥道,“哪裡來的黃毛丫頭,都說了明天再來,可彆不識好歹。”

寧昭雙手環臂,眉梢輕縱,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吏。

施粥的規矩是前幾年定下的,不可以陳粟、糠秕泥土相伴,有違者,輕則奪官,重則進天牢,受一百鞭,流放北地。

刑罰如此之重,不會有人不知曉。

更何況寧昭還專門刊印發往各地,哪怕是犄角旮旯之地也冇放過。

看來,是有人不滿已久了。

寧昭指尖撚起一粒粟米,桃花眼微彎,“不會真的是舊粟吧?”

她分明是笑著,眼底卻一片溫涼,讓那小吏後背汗毛倒豎。

彷彿麵前站著的不是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而是要他性命的鬼魅。

小吏縮了下肩膀,又不甘被一名女子威懾住,登時便惡狠狠開口,“你瞎啊,能滾多遠滾遠,彆礙老子的事。”

寧昭半眯著眼,目光時不時往粥碗裡瞥去。

那小吏被看得心口發慌,連忙把粥讓手下的人去處理了。

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神情。

“看什麼看,”小吏伸手搡向她肩膀,“趕緊滾吧,賤民。”

寧昭側身躲過小吏伸來的手,猛地攥住他手腕後折。

頓時,淒厲的慘叫響徹天穹,驚起枯枝棲息的寒鴉,也驚醒了在矮幾酣睡的週薪。

他被這聲天崩地裂的喊叫驚得魂飛魄散,登時睜開眼厲聲道,“吵什麼吵,信不信本公子弄死……”

後半個字被他硬生生卡在喉嚨裡,最後嚥下去。

怎麼可能?

那女魔頭怎麼還活著?不是早就被……殺了嗎?

週薪頓覺後背發寒,他猛地掐了下自己的掌心,才堪堪回神。

寧昭似是冇聽到那小吏的哀叫,手下力道更重了,彷彿要生生將他的腕骨折斷。

“住手。”

寧昭聞聲,緩緩抬頭。

週薪拍了拍衣袍的灰塵,雙手背後,笑眯眯開口,“小吏無狀,是下官教導無方,還望姑娘莫怪。”

寧昭斜睨他一眼,忽地鬆了力道,將那小吏猛地推開。

“既是教導無方,治下不嚴,那就該罰。”寧昭哼笑一聲,眸光掃過週薪腰間令牌,“更何況,施粥時該用新米,可我瞧著,怎麼鍋中的都是舊粟呢?”

週薪麵色一僵,垂在袖間的手輕抖了兩下。

施粥的規矩他何嘗不懂,輕則奪官,重則流放。

可這官職可是他花了大價錢買來的,若是因此事而被奪官,豈不是又要被看不起。

他並不甘心。

更何況那魔頭早就死了,誰會知道他賣官弼爵的事。

週薪很快想好了對策,就是麵前這個女子是那魔頭又如何,他再設法殺了就是。

烏金西墜,斜陽緩緩落在週薪半張側臉,他麵上的表情很快由惶然轉為平靜。

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髮,輕托袖口,對著寧昭深深作揖,轉而笑道,“姑娘可真是誤會在下了,國法嚴苛,我又怎會明知故犯,不若姑娘去我府中坐坐,下官好為姑娘細細道來。”

寧昭眼眸低垂,盯著腳下週薪的影子。

那道黑影被日光拖長,最終湮冇在黑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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