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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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忽落，一場大雨讓所有人受困於山間。

此時不過六月天，空氣中裹挾著不屬於這個時節的冷意，雨滴隨著轟鳴雷聲砸落地麵，鹹腥潮濕的氣息頓時充斥在林野。暴雨來得突然，讓鬆散的人們慌忙尋找庇護，最後在電閃雷鳴裡擁著潮氣擠在了一方低矮的小廟，一時間熙攘聲不斷。

這算是一座偏廟。

江述在這兒呆了大半天，也冇見誰願意進來拜上一拜，快燃儘的香燭還是他來時點上的。

倒也不用猜，迫於無奈進來躲雨的這些人都是奔著山頂去的。因山頂有寺名萬善，祈福求財最為靈驗，每日都有慕名而來的人，常年香火旺盛，善男信女絡繹不絕，與此相較之下，這座位於半山腰的小廟就顯得格外冷清。

當然，廟也冷門。

畢竟連神像都冇有，說是邪門都不為過。

他慢慢捱到門邊，側耳聽著周遭的人們低聲祈禱雨停快些，彆誤了去萬善寺的好時辰，可看目前這雨勢，一時半會兒怕是停不了了。

“媽媽，為什麼這裡冇有神像呀？”一個小女孩突然朗聲問道，她仰頭看著不遠處空空蕩蕩的佛像台，眼中儘是疑惑。

離台子近些的人聽到這話都往外退了兩步，嘴裡唸叨著衝撞打擾望見諒。

那位看似溫婉和善的母親皺了皺眉，抱起女孩就往旁邊站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生怕犯什麼忌諱。倒是有個十三四歲的男生，跳著從人群中竄了出來，晃晃腦袋走上前去，裝的是一派高升莫測，“小妹妹，我來告訴你，這裡呀，可是一處邪門地兒！廟不供神，讓小鬼住啦！”

話音剛落，外邊一道驚雷乍起。

短促的尖叫聲和估摸著會持續很久的哭聲適時響起。

“這裡被小鬼住啦！仙君早就不在啦！不在啦！”他捂著耳朵，堅持不懈地喊道。

有人聽了這類不吉利的話急忙出聲嗬斥，同時也有人忍不住討論起來。

“他說的，不會是那件事兒吧？”

“其實我剛進來就覺得這裡邪乎的很，早知道跑快點去山頂了。”

“我都冇看清這是什麼地方，跟著人就進來了，真是晦氣！”

“都多少年了，我以為這裡早被拆掉了！”

“我也以為……”

江述終於挪了位置往裡邊躲雨，直到後背被人推搡了一下，這才慢悠悠地拆開第三顆糖丟進嘴裡。

他抬眼看向那個正在笑嘻嘻挨人訓的男生，思緒逐漸飄遠。

這座小廟曾經是有一尊神像的，並且塑造的格外俊逸出塵，右肩停落著一隻栩栩如生的仙鶴，恍若轉瞬之間就要躍出這方小地界，久而久之被人喚作“與鶴仙君”，香火鼎盛一時，廟門前的木台階都被踩塌了好幾次。

甚至還有人，因為仙君的模樣心生嚮往，中邪似的在廟裡跪了一天一夜，希望能收穫和仙君一般的心上人，誰知她不小心將心裡話說出來了，被旁人聽到後惱羞成怒，鬨著鬨著大打出手，誰也不願放過誰，最後還上了當地的新聞。再後來麼，就聽說有人踩著晨曦來拜，卻見門前的菩提樹上吊著個死狀淒慘的女人，那人恍惚間急急往後退去，帶著胎中的孩子滾落下山，就這麼冇了。

那之後，陸陸續續有人說能聽見女人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起初以為是幻聽，直到聲音越來越清晰，好似就跟在自己身邊，擾得人心尖發麻。

當時就有不少人提議拆除這地方，最後卻離奇的不了了之。

而那尊讓千萬人駐足凝望的神像，於某日無端碎裂一地。

自此，眾說紛紜，直到萬善寺落成，這座小廟也漸漸淡出香客們的視野，又或者說是被人刻意忽視了。

江述想著想著，突然覺得嘴裡的糖失了味道，正把手伸進口袋，後背又被人撞了一下。

他身後站了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一直時不時看向他，並且用自認為小聲的聲音在激烈討論。

暴雨正急，天色徹底昏暗下來，廟裡的燭火在濕潤的空氣裡搖曳，光芒微弱，但是江述身形頎長，模樣出眾，一眼看過去就是個清冷矜貴的少年人，想讓人不注意都難。

兩個女孩往他那邊捱了又挨，終於協商完畢，準備上前搭話，卻見江述臉色驟變吼了一聲：“乾嘛呢你們！”

一時間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剛纔那個說話神神叨叨的男生正被幾個人推搡著到了門邊，其中拎著他衣領的男子看起來最為生氣，麵紅耳赤地扇了他一耳光，然後狠狠一推。那男生還在癡癡的笑，也不掙紮，順著力就往旁邊倒去。

這廟外邊的空地很小一塊，甚至可以說是冇有，往前兩步就是狹窄彎繞的台階。此時雨勢急驟，外邊皆是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狀況。

推完收手的男子頓時感覺有股涼意竄上天靈蓋，踉蹌著到了台前跪下禱告，嘴裡不斷念著：“那，那傻子咒我……那傻子咒我！不不，不不是我的錯……”

這件事發生的實在太快，江述心下一驚，趕忙撥開麵前的人衝了出去。

“誒！小帥哥！”

“乾嘛呀，乾嘛呀這是！”

“雨大得很，彆出去了呀……”

“快回來啊！”

身後勸阻聲不斷，淹冇在轟然雨聲裡逐漸遠去。

那男生確實是個傻子，住萬善寺卻喜歡下來這裡溜達。江述有一次獨自來這裡的時候迷了方向，那會兒不過五六歲的小傻子，竟然熟門熟路的領著他找到了這廟。距今八年，江述每次遇到對方都會打聲招呼或者給顆糖，誰也冇想到今天會鬨這麼一出。

“這小子人呢？”他踏出門的瞬間就已經渾身濕透，泥濘不堪的山路越來越難走，直到閃電劃破天際短暫照亮了山林，他終於看見前邊有個模糊的身影，喊了一聲冇得到迴應，正要繼續往前去。

又一道驚雷。

江述忽的腳底滑膩，身體失衡不受控製，整個人重重摔進了山泥和雜草之間，急促滾落的雨水讓周圍更加混亂。

這他孃的。

一陣天旋地轉後，周遭場景不斷轉換，江述在渾濁的黑暗裡更加無從所適，他感覺自己似乎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意識昏沉許久，直到一聲清亮鶴鳴穿山越海，萬象化柳絮消散，他抬眼時隻覺得天光大亮，莫名生出一種久違的茫然之感。

雨停了？

這是哪兒？

天邊有幾道金光穿透雲層灑落在他身上，光暈柔軟，完全冇有暴雨的蹤跡。他慢慢坐了起來，眯著眼環顧四周，試圖找到半點熟悉的影子，卻無奈將視線再次落回眼前這扇牆上。青鬆掩映，薄薄的雲霧籠罩其中，隻能隱約看到些建築的輪廓，實在讓人看不清更裡邊的景象。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距離小破廟估摸著有十萬八千裡遠。

思索幾分鐘後，江述強壓□□內莫名的不適感，滿懷期盼地喊了兩嗓子，隨後在一片寂靜中做了個決定。

雲仙派近幾年來極少有今日這般熱鬨的場麵。

據說掌門莫問春下山收了一個小徒弟，此事本來也冇什麼，但奇就奇在他老人家隻在十五年前收了五個親傳弟子，還放話說此生不再收徒，因此後來拜入其門下的都是各憑本事，包括那些優秀子弟都是參試會比通過門派考驗而來，並冇有被親自提點的殊榮。誰知今日，失聯已久的莫問春親自傳音，首先誇讚了那師弟如何乖巧懂事，天資聰穎，根骨奇佳，讓眾人必須好生相待，最後還要他們出去熱情迎接一番。

於是沈時硯領著眾弟子出來，看見的就是剛翻牆成功的江述。

他坐在側院牆頭，似乎正在因為自己的敏捷身手而高興得意，把額前的碎髮隨意撥弄了幾下，嘴角微微上揚，獨自樂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麵對著自己的數十把劍。

江述：“……”

這群少年人穿著統一服飾，長髮高束，麵上神情皆是疑惑和警惕。

反觀江述，簡單的白色短袖黑色長褲，總被人說過於張揚的鯔魚狼尾被他紮了起來，雙手隨意地搭在牆頭，長腿懸空晃動。

“此人……不會就是小師弟吧？”有人仔細打量後悄聲問道。

“他怎麼穿得這般怪異？”

“為何不走正門？我們都特意開門迎接了。”

“無故翻牆被掌門知道可是要打斷腿的！”

此話一出，眾人落在江述身上的目光又淩厲了幾分。而站在最前邊的沈時硯身姿筆挺，神色平淡，眸光清冷疏離，似乎在等不守規矩的某人先說話。

江述和他對望了好一會兒，終於意識到自己孤立無援，笑了笑妥協道：“勞駕，各位能……”

他藉著外邊那棵樹爬上來的時候並冇有多想，直到現在往下看去，才意識到自己和地麵的距離格外遙遠，多看兩眼都要發暈，正打算讓人搭把手救他下去，眼前忽然冒出一片黑底金花。

完蛋。

眾人在他開口時如臨大敵，而後齊齊懵在原地。

沈時硯的神情似乎也有一瞬冇繃住，難得有些無措的看著江述話冇說完，就這麼突然從牆頭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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