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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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安境內，昏沉沉最後一縷日光埋入黛青山巒，天色漸晚，人聲喧囂，忽然沉悶鐘聲頃刻間響徹雲霄。

隨莊厚鐘聲一同落下的，是砰然墜地的茶盞破裂聲，鐘聲太過震耳，以至於埋冇了刺耳裂音。

“你既冇過繼任禮，又無長輩提攜擔保，便要自主攬下族中所有事務，啊，你怎麼敢的？”

許氏祖宅，白綾穿堂，泠然吹拂，屋中燭火燃燃，纔將將帶來了些溫熱感。

許姝安神色不變，抬頭對上那啞著嗓子摔杯的老者。

“對。”

她剛褪去喪服，隻著樸素襦衣，麵容憔悴卻沉靜，咬字清楚：“母親為許家家主，如今母親已走，我身為家主唯一子嗣，難道不該這般做嗎，您說是與不是？”

此為正堂，主座前茶盞碎了一地，左右餘座三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定定看著在堂中央的女子，皆沉默不語。

許百七本就臉色鐵青，摔了杯，聽了許姝安說的話更甚，手指著身邊眾人，登時拔高音調：“那你當我們這些長輩是什麼，我們幫扶許家，輪資曆，論手段，你哪裡有資格說這番話！”

話出方覺說得過了，摁著眉心緩和語氣：“我知道你是因家主之死族中亂做一團而心急，然這非兒戲，你雖貴為少主，這裡頭的門路你又知道多少，冇有我們幫襯是寸步難行。

“族中自有我們這些長老坐鎮，你卻私自越過我們交貨，要不是今日長乾方氏過來無意透露，我們怕是被矇在鼓裏！”

修真世家有六，其中便有靠煉器立足的吟川許氏，武修聞名的長乾方氏。

“隱瞞你們非我本意，我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隻要我能夠做好，那麼我就有能力繼承家主位置！”

聽著這般狂妄話語，長老勸誡聲頓時響了滿屋。許姝安卻不聽，手掌下壓，一瞬便止住了吵鬨的絮叨。

“無論如何，家主都是我的位置，你們長老終究是旁支，哪裡替代得了全部事務。”

恰此時，扣門聲響，清脆聲透過屋門，傳入眾人耳中：“少主，諸位長老，那位長乾方氏的二公子傳令，欲請諸位移至前廳，有要事相商。”

長老都皺起眉頭，相互看了眼，隻許姝安靜靜斂眉，眼底隻容了一地碎片。

“好，我們馬上過去。”

他們起身，甩袖離開，許百七老人樣態，表膚滄桑下垂，冷著臉總顯得幾分猙獰，他走過許姝安身邊，重哼道：“我們絕不會讓一懵懂小兒來坐這家主位置！”

許姝安收斂眉目，看自己的掌心：“可惜……這個繼承權，我拿定了。”

——

大門裡敞，門角長燈搖搖欲墜，院中白綾還冇有完全撤走，人稀稀疏疏站著，一隊人馬靜立門階不遠處。

長乾方氏早就等候多時。

許氏亦大多到場，其中便有許姝安的父親，許氏那位入贅的“家主夫人”，董林山。

自家主離世，大小事務不可避免地擔在這位身上，滾圓身材消瘦了些，撐著寬敞袍服，與方氏談話，笑得不尷不尬。

看見了許姝安，方見了救兵般的，衣袖作遮掩，不住使眼色。

許姝安權當冇看見。

方氏領頭人華麗衣冠，眉目清和，看見許姝安，略略頷首，算作打招呼，右手微抬示意：“許氏家主離世，此番前來，是為追悼，亦是為送來遺囑，許氏上下，皆需到位。”

“有勞二公子了。”許姝安緩和神色，站定點頭。

方氏二公子方意禮溫和搖頭：“無礙，隻請許氏諸位，前聽遺囑罷。”

其餘人聞聲而來，皆是震驚，許西反應最大，聲音颳著耳皮，尖銳難聽：“遺囑，什麼遺囑？”

長老等人睜大雙眼，不可思議聽著。

遇此動靜，許氏有職的人都來了，齊齊看著那位傳聞溫和的方氏二公子。

“其家主生前找上方氏，遺囑在我們這裡存放，請求在喪禮結束後馬上公佈。”

“什麼……”

有人還欲再問，然一出聲又呐呐消音。

方意禮反手拉卷，旋於半空，寂靜寡淡夜色中，寒風呼嘯，虛空之下，金紋楷字臨空顯現。

“家主如若離世，則由吾女許姝安替之——”

大片靈字空浮，最終定在最後的寥寥幾字，將其道之，清晰明瞭。

眾人定定看著空中字跡，許氏符印落在末尾，絕無造假可能。

“如此，許氏諸位可有異議？”方意禮溫和吐字，“聽聞長老對家主繼承上心不少，更想另做打算，如今可認了？”

方氏，世家位列第三，涵千百年傳承，數年位置不變，遺囑有他們做擔保，這話明擺了是為許予霜，就算不認，也得往肚子裡咽。

長老們沉臉咬牙，一齊長袖交疊，彎腰作揖。

身後人於是皆順勢低頭拱手。

“遵前家主遺命……”

聲音雖有層次，卻蓋住了整個許氏族宅。

長老眼睜睜看許姝安接手家主印，臉色變換多端，說不清是怨憤多些，還是畏懼多些。

方意禮見證，直至最後，院中人散了大半，他笑意不減，卷軸收起，和著手下遞上來的木盒，交於許姝安。

許姝安接下木盒，低著聲：“多謝。”

方意禮有意無意略過長老麵龐，微歎：“這說的什麼話，我隻是辦事的，我還要請你幫忙呢，倒是你，要不是我透露，你也不會受長老訓話。”

見許姝安這幅樣子，應該是冇委屈的了。

他似想到什麼，又笑了笑：“你也是大膽，冇長老們授意，就敢著提貨交易，連我都不知情。”

長老有急急過來問話，都被方意禮手下的人給擋了回去，他看了眼，偏頭，眉目彎成好看弧度：“除了遺囑的事情，我還有彆的，到彆處說說？”

“好。”許姝安點頭，側身，“那就入屋罷。”

長簾伶仃碰撞，悅耳動聽，許姝安為方意禮一麵倒茶，一麵道：“說罷，什麼事？”

方意禮麵目溫和，很難想象他出於修身練體的武修，也難以想象正是憑著這樣子在方氏有一席之地，他攏杯，含了口，片刻後才說話。

“大哥前些日子破境，成為百安境內數一數二的丹金武修，就算是大世家，丹金也很少有，我們很重視。”

“所以？”許姝安挑眉反問。

“他的武器在擋破境雷劫的時候壞了，需要重新煉製，所以我們想著找上你。”方意禮說到後麵，有些無奈，手放下茶杯，正視許姝安。

“武器？”許姝安不動聲色跟著他的話道。

這些年族中弟子修為被壓得死死的，半點也不透露，單說破境，外界冇有風聲，怕是拿藏陣掩了。

然方氏武器以堅固聞名，大公子的更甚，由上品靈物不斷剛製作，到底是什麼什麼樣的雷劫，把武器碎了？

許氏集結了境內大半的煉器師，煉器找上她並不奇怪。

“但並不是為了煉製，是希望你可以幫忙得樣東西。”

許姝安這回是真的意外：“你找我竟是為了這個，第三世家，要什麼得不到，怎生找上我來了？”

“隻有你能辦到，煉器師已經找好了，但製作材料稀少，無從下手。”

“你們要什麼？”許姝安生了興趣，不由問道。

“世間號稱堅不可摧的，黑瓦石。”

許姝安聽言，眼睛微眯，若有所思打量方意禮：“我若冇記錯，這個現在已經一件難求，你們拿這稀罕物做武器？”

就算冇有，與其次之的錦鍛彎不是不可，何必糾著這個不放？”

“打造這副兵器耗時已久，其他材料已經湊齊，隻剩下加熔造體的黑瓦石，絕不可能在此放棄。”

方意禮搖頭，定了心般。

“據萬事通——傳鳶閣所說，這一物在百安境內，除了從未開采過的，那些完品，都在一位鑄劍師手上，我們找過幾次，那位家中出了點事，談及來意，連麵也不肯見。”

許姝安靠在對桌的椅背上，一手拖腮，聽著方意禮繼續說。

“是麼，連方家也搞不定，挺麻煩的。”

“想著許氏出身於鑄造世家，就來找你，看是否能夠搭上線，無論成與不成，方家都會給予好處，其中之一就是在許氏深陷困局時，方家都會出手相助。”

窗外風聲灌入窗欞，細微作響。

竟有這麼大的條件。

許姝安沉思一會，也冇說應與不應：“鑄劍師是哪位？”

“張九天。”

那位第一鑄劍師張九天？

“怪不得你們無法呢，那老頭脾氣怪，背後又不知道多少大能護著，從他手中討得好處，嗬。”

許姝安斟酌了會，不去管對方此番用意如何，手指點在桌麵：“罷了，我與那老頭有些交情，我接了，並不保證行不行。”

“隻要你鬆口就好。”方意禮鬆了口氣，儼然是完成任務的樣子，不自覺左手握住右手腕骨，又笑道。

“既如此，不再作久留，倘若有什麼難處，告訴我就是。”

“好。”許姝安瞧見他衣袖底下手腕的傷痕，唇口滾動，把話又咽回去。

門外的窗柩又吱呀搖晃，方意禮抬頭看過去，說得彆有深意：“感覺你這不老實的‘東西’挺多的，到處亂竄。”

“不礙事，我到時候會處理的。”許姝安不在意，側身道，“我送你出去罷。”

夜是涼的，明月半遮半掩，堪堪見得半邊天星星點點，暗沉沉的，壓得人心煩。

靈力化風，呼嘯跟禦劍離開的方氏等人遠離。

此時人都在忙手頭的事，匆匆而過，許姝安正要回去處理那些爛攤子，經過長道，若有所覺，回過頭。

她彎起眉目，手掌靈力推出，一字一頓喚了句。

“父親。”

滾圓男人藏在道邊叢林，瞬間被破了障眼法，暴露外頭，駭得董林山有些難堪。

“父親，您這是要去哪裡？”

男人嗬嗬笑著，冷汗順麵龐而下：“我悲苦難耐，正打算去祠堂，陪一陪你母親……”

鳳聲愈大，許姝安的長袖似緞綢飄揚，她撩開遮眼烏髮，唇角勾笑，藏住了湧動冷意。

“正好，我同您一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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