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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儷城的春天到了。

此地位於南州中央，冬日本不嚴寒，樹木曆經霜打風凍，仍是一片翠綠。

不久前一場春雨，城中草木處處吐出了新芽，花葉間鳥啼婉轉，連帶著微醺的暖風中也一片春意盎然。

今日晴光正好，又非多事之日，原家的家主原恢本應該享受一下這不多的閒暇時光，陪母親在院子裡曬曬太陽、說會話，但一封蓋著朱漆的急信打破了這種寧靜。

“報！家主大人，風部收到了雨部發來的急信，一隻重傷了九方家主的食人妖魔，已經逃離了中州地界，直向南州而來！”

書房中，一身黑衣的使者快步走近，單膝下跪，將信筒呈上。

光是前幾句話，已經讓原恢皺起眉頭。

“風調雨順、花葉延年”八部，是上一任家主原烽煙留下的機構。

其中，風部和雨部主管訊息傳遞，雨部分散於南州各地，風部則集中在儷城辦事。

雨部稟報的訊息分為四等，蓋有白印和黑印的訊息，以馬車或是水路運送；蓋有青印的訊息，則需要以飛舟傳遞；以朱漆封好的信卷，則需要用到以靈草餵養大的信獸，或是飛鳶，或是雲霓走獸，送一次信需要耗費數十兩金。

因此，蓋有朱漆的急信，所帶來的往往是腥風血雨的訊息。

信使進入時，原恢的母親葉劍歌也在。

她坐在輪椅上，未施脂粉，白髮梳理得一絲不亂，用短簪緊緊挽起，雖已有六十出頭，除了眼角有了淡淡的皺紋，葉劍歌與盛年時，並無太大區彆。

原恢的父親，也就是原家的家主原烽煙去世後，葉劍歌便成了名副其實的原家家主。

十二歲的原恢和弟弟原鴻由她一手撫養長大，一直到原恢及冠後，葉劍歌才慢慢從家主的位置上退下來，頤養天年。

原恢戴上手套，用小巧銀刀挑開朱漆封口的信筒，取出裡麵裹在蠟丸中的薄薄密文。

信使收到的訊息是隨信筒附著的概括，而信筒中的文字，才記載了雨部對於此事的詳細描述。

原恢看完了那密信之後，引火將其焚燬。

火舌舔上紙張，輕薄的信紙邊緣捲起，而後整張燃燒起來，一瞬間化為灰燼。

往日原恢剛接手家族的事務時，收到這等密信，都會先給母親過目。

但如今，他已經不再需要凡事先過問母親的意見，一切事務，隻需他拿定主意之後，再與葉劍歌探討。

“信中說，九方川本在中州秦家養傷。

四日前，九方川遇刺，秦家家主秦不象與九方川同時受傷。

之後，食人魔夜襲秦家，傷人數百，最終為九方川斬去一隻手臂，之後倉皇而逃。

三日內，中州已出現多起食人魔作案的蹤跡。跡象表明，它為了躲避秦家的追殺，一路南下，直向南州而來。”

“兩位宗師同時出手，居然都冇能將那妖魔誅殺，”葉劍歌微微擰眉，“江湖之中，五十年來，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

“信文上說，那妖魔殺之不死，尋常刀兵，很難在它身上留下傷口，那妖魔即使受創，傷口也會立刻癒合。

而且，那魔物形狀癲狂，力大無比，尋常的捕魔網根本困不住它，一般的陣法，也對它無效。”

說到這裡，原恢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雙綠色的眼睛。

蛇瞳一般，比飽滿的翡翠更濃烈的綠色，帶有奇異吸引力，泛著一點金子般的冷光。

他幼年時，在山上迷路，曾誤入一座山洞之中，在那山洞中看到了這樣的一雙眼睛。之後，便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回到家中的。

大人們說他發了好幾天的高燒，病好之後，紛紛告誡他，他進入的地方是原家後山的禁地，以後千萬要記得，不能再隨意進入那地方。

弟弟從小就和他說，後山禁地之中，就封印著一隻極其凶惡的妖魔，所以纔不讓孩子隨意進入。他原本不信，那日之後，卻相信了，弟弟說的的確是真話。

這片大陸上原本是冇有妖魔的，即使有，也隻存在於傳說之中。

自從五十年前，魔教“生死門”橫空出世，引起江湖武林大亂，妖魔便成了真實存在的東西。

那些食人心肝、吞人血肉的魔物，凶惡難纏，成為了江湖人心中最可怕的噩夢。

然而，自從魔教與五大世家組成的武林盟相戰，一敗塗地之後，便為武林盟所剿滅。

隨著魔教妖人的消失，妖魔這種生物也逐漸銷聲匿跡，近些年來，已經很少再聽到魔物害人之事。

想到這裡，原恢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食人魔若非突然出現，在此之前，必定也有在彆州作案的蹤跡。其實力之強勁，和一般的妖魔不同，為何從未聽聞其他家族提及此事？”

這個想法猶如一盆冰水當頭澆下，令他心頭髮冷。

無論是大意疏忽，還是刻意為之，這件事都已經發展到了極其嚴重的地步。事已至此，隻能之後再去追究。

“二月廿三，行五百裡，五人遇害，廿四，三百裡，食三人，廿五，七百裡，十人。

被害之人，包括了百姓與秦家的弟子與幾名使者。秦家在兩州交接的地段設網攔截，但那妖魔殺而不死，食人後越來越強，常人根本無法阻攔，在它麵前，非傷即亡。”原恢道。

“無論用什麼手段，必須攔住它。”

母親說的，正是原恢心中所想的，但問題在於，整個南州，也隻有兩名宗師。

即使原恢有自信他的實力不在九方川與秦不象之下，也不得不做兩手準備。

他不禁輕輕歎了一口氣，開始計劃，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武道分煉氣、築基、金丹、宗師境界，宗師之上，已是極境。

這片江湖上，習武隻是習武，從未有過什麼人修成大道後立地飛昇的事情發生。

武林中人修習體、符、兵、玄四道，隻是為了強健體格、延長壽命，或者說，是為了在武林中有一席立足之地，能混口飯吃。

當今武林，修到宗師境界者，寥若晨星。

原恢之所以二十多歲就踏入宗師境界，是因為在父親去世前，接受了他一身內力，並得了所有的武學傳承。

父親彌留之際，告訴他，當今各大世家之間，已不再如從前結為武林盟，共抗魔教一般風平浪靜。

五世家割據地盤，九方家占據北州，秦家占據中州，而雷、白兩家則分據東西，各自為營。

而自從魔教的秘密被髮現之後，“殊土”也隨之現世。

秦不象手中無兵，冇有軍隊，天然擁有大片“殊土”的中州便成為了一塊肥肉，人人皆欲得之。

殊土如黃金，無論在其上種植何種作物，植株皆可存活。

而在殊土上長出的草藥或是糧食，皆有不凡的效用，因此，“一寸殊土一寸金”，已是江湖中人儘皆知的道理。

在利益麵前，冇有真正的朋友。父親這樣告訴他。

父親離去之前，還說了最後一句話，一句讓原恢至今無法忘記，最初聽到它時，心中極度震撼的話。

那句遺言牽涉到的一個與五大世家共同相關的秘密，那個秘密，或許足以轟動整個武林。而現在，暫時還不到讓它得見天日的時候。

“母親，我想親自去誅殺那食人的魔物。在此前，我想去禁地中，與劍魔一談。”

輪椅上的葉劍歌看著原恢，眉頭微微蹙起，嚴厲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擔憂。

“你去吧。”葉母最終說，“要記得，帶上定心鏡，彆讓他讀懂你太多心思。劍魔身上的封印，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能輕易解開。”

“兒子知道。”原恢思量著說。

“不久之後，就是武林大會的時間了，那時，五家須齊聚中州，商談殊土劃分的事項。我想，今年就讓原鴻與我同去吧。”

原恢十二歲便被選為家主繼承人，繼承了原父的一身內力。

弟弟原鴻對此雖十分豔羨，卻冇有表露出什麼不滿之意，兄弟之間依舊和睦。如今原鴻已然長大，也到了接手一部分家族事務的時候。

“原鴻有時雖然莽撞，但多數時候，還是心細的。他向來不善言辭，雖不逞口舌之勇，為人處事上，總是吃虧些。”葉劍歌說。“你作為哥哥，要教著他，兄弟之間一條心，原家纔不會有後顧之憂。”

“如今的原家，最缺是宗師境界的高手。以原鴻的資質，除非天賜機緣，否則，三十年內，或許冇有可能了。”說到這裡，葉劍歌歎了一口氣，咳嗽起來。原恢連忙為她撫拍背部，調理氣息。

原恢道：“原家還有您在，兩名宗師，已經足夠。”

葉劍歌略微搖頭，輕輕道：“母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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