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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曆12年1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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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裡，暴雨傾盆，密集的雨點打在屋簷上，濺起足有一尺高的水花。此時棲梧鎮的街道上空無一人，路麵的水窪中激盪著萬家燈火，就連各家平日夜不歸宿的貓咪都躲回家中不願出門。
伏在屋頂上的沈夢都渾身濕透，麵罩粘在臉上讓他喘不過氣來，隻得解開麵罩。還未將麵罩收起，水霧又隨空氣一起湧入氣管中。他全力忍住爬起來咳嗽的衝動，輕輕喘出吸入的水花，又將麵罩重新繫上。
沈夢都看向對麵，同樣趴在屋頂上的淩雁行抬起左手，比了個“五”，又握緊拳頭，隨即再比了個“五”。
沈夢都也舉起一隻手，豎起大拇指，以示同意。
不久之前，隨著越來越多的仙人入駐皇城，四十二歲的宰相林牧遠自覺各方麵都不及仙人，又不甘心在皇城之中做個聲名遠揚的混子，便以身體不好為由向皇帝辭職。
皇帝萬般挽留無果，隻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親自送他出宮去，又在宮門邊苦苦哀嚎。同行的仙人覺得皇帝這樣被百姓看到有損形象，便關門送他回去了。
林牧遠回到杭州的家，深情地逐一擁抱自己的妻兒，見少了人，又問小女兒哪裡去了？
答：六小姐與一幫混混私交甚好，成天翻牆打鳥，如今不知是誰的主意，竟要去知遙的未開發地區闖蕩天地，做一方領主，此刻已在路上。
林牧遠好歹也是前宰相，女兒跟一群混混跑了，氣不打一處來，懸賞百萬要殺光那群混混，抓回女兒。
按照仙人最新修的法律，除皇帝及其護衛，一切殺人和教唆殺人行為都是違法的。且官員犯法，與庶民同罪，前宰相也不例外。雖然絕大多數殺手不會留下痕跡，即使是仙人，也隻能管管冇什麼本領、臨時衝動殺人留下滿街證據的百姓，可他好歹是前宰相，釋出暗殺令必會傳得人儘皆知，便找來了嘴巴牢靠的沈夢都。
沈夢都進門時見院內齊刷刷跪了幾十號人，為首的是前宰相夫人和五個兒子，還以為他對兒子們疏於管教，賭博敗光了家產。
誰知林牧遠引他進門後哭訴自己多年工作勞苦，為這個家儘心儘力，女兒竟要去荒郊野嶺做山大王。又說那些小混混壞事做儘，女兒必是被他們的花言巧語迷惑了心智，要他為民除害同時抓回女兒，保住自己一世清名。
沈夢都還未做過綁架叛逆少女的工作，奈何林牧遠出價太高難以拒絕，便提出帶個幫手。林牧遠則表示，隻要這事彆傳出去，隨他怎麼做。關鍵是帶回女兒，小混混能殺的殺，不能也不強求。
於是沈夢都請來的幫手，此刻正在對麵樓頂要求加價。
沈夢都痛快的答應了淩雁行的要求，畢竟他告訴淩雁行的是：總價五十萬，捉一富家千金。彆說五五分，就是全給了他，也還能賺五十萬。沈夢都快滿十八歲，而淩雁行纔剛十五，還是太年輕了。
每至一地，沈夢都都給顧思量寫信彙報行蹤，淩雁行也學著他給淩西亞寫了幾封。兩人拿著六小姐的畫像沿途詢問，終於在風徙地與耀東交界的棲梧鎮追上了這幫人。
原計劃是趁屋裡亮著在屋頂掀開瓦片找到六小姐住的房間，再在深夜熟睡時溜進去捂住嘴架起來就跑。可現在這麼大的雨，兩人動一下都有可能讓雨漏進屋內，何談掀瓦。
淩雁行又比了個“六”，指指自己下方，想來是聽見六小姐聲音了。沈夢都小心地慢慢站起身來，躡手躡腳地屈膝從右側樓頂走去淩雁行所在位置。
樓下勉強能聽到女人說話的聲音，沈夢都用身體擋住一片瓦，淩雁行小心地推開條縫看了一眼，又合上點了點頭。
就是這裡了，接下來隻要等夜深進去抓人就好。沈夢都坐在了屋頂上，這麼大的雨冇人會出門，坐起來也冇人看得到他。
淩雁行趴著不舒服，雙手扒著瓦片也想坐起來。突然手下瓦片一鬆，連著沈夢都一起向邊緣滑去。沈夢都急忙轉過身向頂上跑，卻踩到另一塊正在下滑的瓦片，整個人飛出了屋簷。
“什麼人！”屋裡的兩個女孩見屋頂突然空出幾塊驚呼。
又是一陣脆響，淩雁行帶著數塊瓦片從屋頂摔落，暴雨傾泄進了屋內。淩雁行站穩一看，眼前正是睜大了眼睛瞪著他的六小姐。不等女孩們反應過來，淩雁行敲暈了六小姐，將她橫抱起來跑了出去。
門外，沈夢都正橫刀與一眾被響聲引出門的人對峙，見淩雁行帶人出來，喊了一聲“狐狸”，便揮刀攔下其他人，讓淩雁行先跑。
兩人在來的路上路過一片墳地，見有鬼火，追上看發現是隻狐狸，沈夢都便是讓淩雁行去那裡等他。
六小姐路上就被雨嗆醒了，拚命掙紮下來，拔出淩雁行腰間的長劍向他刺去。
淩雁行急忙用劍鞘格擋，六小姐出劍迅速，幸而出門前淩雁行擔心路上遇見虹獸，帶的是隕鐵長劍，比平日常用的劍重了不少。冇過多久，六小姐手上動作便漸漸慢了下來。
淩雁行事前隻知這是個被混混騙走的千金大小姐，冇想到是個比普通混混還能打的千金大小姐，心裡想著，看來錢還是要少了。
六小姐逐漸體力不支，揮不動劍了。眼瞅著對方拿著個劍鞘都快要戰勝自己了，氣的把劍摔向一邊，蹲下身子抱著膝蓋哭了起來。
淩雁行有些心疼自己的劍，可論比劍，他有的是信心，女孩子哭了就不知道要怎麼辦了。印象中自己在雪山時從未把許願哄好過，到杭州後又冇把其他女孩子惹哭過。
想著淋雨容易生病，淩雁行趕緊解了自己的外袍給她披上。可自己的衣服也是濕的，又給拿了回來。
淩雁行邊穿著衣服，邊在心中祈求沈夢都趕緊過來。六小姐趁他轉身，邊繼續發出嗚嗚的哭聲，邊撿起一旁的長劍又向他刺去。
背後一陣惡寒，淩雁行迅速轉身，衣服被劃開了一個口子。心中一陣無名怒火燃起，淩雁行抓起劍鞘幾下挑開劍身，劍上掛著的水滴被震得向兩旁飛去，又狠狠擊打了一下她持劍的手背。
六小姐手背吃痛一鬆，長劍噹啷一聲又摔在地上，淩雁行緊接著將鞘按在她的脖頸上，衝她吼道：“這劍很貴的！”
六小姐不敢妄動，對他說：“你知道我爹是誰嗎！我爹是...”
淩雁行打斷了她：“你爹出五十萬讓我們抓你！”
六小姐又說：“我的朋友們也會追來的，你帶不走我。”
“他們不會來了。”沈夢都的聲音響起，他仍繫著麵罩，見淩雁行對她動了武，更加堅定了這一路麵罩都不能取下的想法。
淩雁行撿起劍收回鞘中，有些錯愕地問：“你把他們全殺了？”
沈夢都擦了擦臉上流淌的雨水，答：“殺人冇這麼快，他們隻要六小姐的錢，冇打算找人。”
六小姐與他倆一起回到之前的住所，蹲在房頂上，見每扇窗內都透出明亮的燈光，之前屋頂被踩塌的房間內燭火還亮著，窗戶上透出的影子顯示出眾人各自在屋裡做著自己的事。
六小姐不開心了，要沈夢都把自己的衣物和錢財都拿回來。
淩雁行又開始策劃深夜如何偷出六小姐的東西，沈夢都則躍下屋頂，敲了一間房門。
門一開，黑色的刀刃立即架到屋裡人的脖子上，說：“六小姐的行李給我。”
那人嚇得一愣，張大了雙眼說：“彆衝動，我去給你拿。”他慢慢向後挪動，沈夢都也舉著刀跟他一起走。拿到包袱，沈夢都刀一抽，出門躍上了房頂。
六小姐見自己之前追隨的是這麼個慫人，心情更加不好了。淩雁行見狀按緊了自己的劍，怕又被她搶去摔。
找地方安置好了六小姐，沈夢都對淩雁行說自己出去找找有冇有店家還開著門，買身乾燥衣物換上。
“彆找了，這小破地方白天都不見得有。”淩雁行勸阻道。
沈夢都輕輕推門，將他關回房裡，說：“說不定呢。”
出門後，沈夢都返回原地，敲了扇門，一個女孩子開了門，見是之前的蒙麪人，嚇得向後躲。
沈夢都說：“彆怕，是你們老大找你。”語調溫柔至極，如同兄長在哄自己心愛的妹妹。
女孩聽了便打了傘向外走去，剛進入雨裡，長刀就劃開了她的喉嚨，畫著梅花的白傘掉落在地上，聲音被雨聲淹冇。女孩發不出聲音，隻能瞪著眼睛任由暴雨沖刷自己頸部流出的鮮血。
趁她還未倒地，沈夢都牽就起她的手向遠處跑開。如此步驟重複了十餘次，終於殺光了所有人。現場房間乾淨，屋外血跡被雨水沖刷，第二日房東來看隻會以為這群人為逃避賠償屋頂，早早地離開了。
處理完屍體，沈夢都撥開粘在臉上的頭髮，在雨中擦拭著長刀向回走去。經過站在不遠處偷看了全程的淩雁行時，朝他輕輕一笑，無力地說：“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下次帶你。”
第二天上午，天氣放晴，雨後的空氣混著青草的香甜，明媚的陽光曬在潮濕的衣服上甚是舒爽。
“沈夢都！沈夢都！”三人還未離開棲梧鎮，一陣馬蹄聲漸近，本地的信差喊著沈夢都的名字趕來，向沈夢都說：“你是沈夢都吧？”
沈夢都見自己名字都被喊了出來，身份是瞞不住了，乾脆摘下麵罩說：“我是。”
沈夢都接過信，信封上收件人處寫著：沈夢都（黑衣持黑刀男子，若早晨未送到，向東追）。
顧思量在收到沈夢都報告追上六小姐的信時，就相信他當日能完成任務，在第二天返程了。
看了信上內容，沈夢都對淩雁行說：“保護好六小姐，急事要去雪山一趟。”就跑了，留下淩雁行與六小姐麵麵相覷。
回杭州的速度異常之慢，六小姐一會喊累要歇息，一會要去逛市集，一會要與淩雁行比劍，一會又躺地上大喊人生無用。
六小姐硬要徒步走回去，兩人走了近半個月，淩雁行拿她冇辦法，隻得隨著她，愛乾嘛乾嘛，彆跑了就行。
“你知道梅花為何開在冬天嗎？”六小姐在淩雁行前方，雙手背在身後倒著走，一邊問道。
淩雁行連問題都冇聽清就說：“不想知道。”
“小雁！”許願突然出現在眼前，用手指著他喊。
她正與綿綿一起坐在運貨的馬車後邊，大娃駕著馬車超過淩雁行與六小姐時，許願恰好麵對淩雁行。
淩雁行不知為何會在這裡見到許願，一把抓住六小姐的手腕向前追去，驚得六小姐一個趔趄。
車頂的李無恙讓大娃停下了車，淩雁行一個箭步衝上車坐到了許願身邊。
六小姐站在車後直跺腳說：“喂，我還冇說要坐車呢！”
淩雁行很無奈，走了這麼久，他的腳底隱隱作痛，想想這姑娘值二十五萬，還是準備下車接著走。
不等他行動，李無恙蹲下來從車頂伸出右手說：“來嘛，上頭涼快，我拉你上來。”
六小姐擺擺手，“我可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自己能上去。”便向前一跳，抓住車簷，手腳並用地爬上了車頂，又開始嘀咕道：“誰不比這塊木頭強。”
馬車再次動起來，許願介紹說這是自己弟弟。淩雁行問許願：“你怎麼到這來了？”
綿綿搶答道：“她和段千紅兩人一起來的，段千紅回家了，顧領主讓我們帶她去杭州。”
淩雁行撓撓頭：“沈夢都還剛去雪山，他得自己做飯吃了...”
許願想起出發前清空了供暖爐，家中也冇人接應運輸隊了，不免有些擔心。但顧思量和沈夢都在她心目中都是神通廣大之人，又覺得應該是冇事的。
兩日後到了杭州，李無恙等人托人將顧思量的文書交給杭州大領主便留下許願離開。
淩雁行怕自己的二十五萬跑了，將六小姐關在沈夢都家中的客房裡，門窗鎖死，每日來送飯，氣得六小姐砸了沈夢都許多東西。淩雁行也是氣得很，自己饞沈夢都的大宅子很久了，覺得六小姐不識好歹。
月末，沈夢都與顧思量離開了雪山回到河穀。
潮濕的晨風迎麵吹來，顧思量又一次經過了河穀夫人的巨大雕像。
“當真是與夫人一點也不像。”顧思量每次到這裡都會這樣想，卻又忍不住去看它。
可這次，他盯著雕像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張牙舞爪的女人，眼中充滿譏諷地朝他說：“看吧，你也成了這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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