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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想要換地方租房子？”
說好了放假找地方一起把這個年玩過去，沈千鐘卻一直冇動靜，雖然知道他經常想一出是一出但一想到沈千那慘不忍睹的生存能力，江星酌還是由衷地為他提心吊膽了好幾天。
這天終於等來沈千鐘的聯絡，電話裡沈千鐘說話顛三倒四斷斷續續還冇什麼邏輯，來來回回重複自己想搬家。
江星酌不顧家裡保姆已經做好飯的提醒，取了車鑰匙就趕去沈千鐘發給他定位的咖啡廳。
坐下來就聽沈千鐘又嘟囔了一遍他要搬家。
這都快年底了，沈千鐘毫無征兆的行為讓江星酌很疑惑。
沈千鐘在校外租房子的地方他去看過，那地方除了稍微離學校有點遠，戶型、綠化還有價位什麼的對於沈千鐘最合適不過，冇理由趕著快過年的時候急著換地方。
沈千鐘低著頭伸出手指摳了摳桌子冇講話。
從江星酌這個角度看過去發現沈千鐘這段時間清減了很多，頭髮也長了，蓋住了原本鋒利的眉眼，整個人低眉順眼緘口不言，突然有了一種病弱意義上的美感。
他本來就是很薄的一片，身上掛不了多少肉，這段時間不知怎麼下巴瘦成一個尖，膚色白得有些透明。
陽光勾勒了一弧他頰邊細小的絨毛，纔沒讓這毫無血色的蒼白顯得太過無力。
江星酌心裡冇由來得泛疼，不由有些急切：
“到底怎麼了？”
江星酌是那種字麵意義上很有的攻擊力的長相，劍眉星目，冷漠桀驁。
麵對陌生人時漫不經心且目中無人，而如果是比較在意的人的話就會區域性冰雹轉濛濛細雨，還是潤物細無聲的那種。
由於接受上流教育，讓他在該肅穆的時刻又會顯得尤為莊重。
麵對江星酌流於表麵的擔心，沈千鐘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從何開口。
從某天收到莫名其妙的快遞開始，一切的一切都給他一種熟悉又作嘔，如附骨之疽般粘膩的噁心。
那天好像剛有保潔在樓道裡打掃過。
回來時他看見連門上的電子鎖都給擦拭得鋥光瓦亮，液晶的電子顯示屏甚至在反光。
門檻前乾乾淨淨的，唯一格格不入的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快遞箱。
紙箱邊緣起了毛邊，快遞單不知怎麼好像經曆了十大酷刑，有水漬還有幾道劃痕。
拎起來沉甸甸的。
沈千鐘以為是自己從學校寄過來的上一學期的課本資料，還腹誹了一下拿錢不乾事的暴力運輸。
他把快遞搬進玄關，坐在地上拆開的第一時間就愣住了。
裡麵不是他寄回來的美術史什麼的。
而是一袋口碑很好，價格不便宜的。
大包裝的狗糧。
塑料包裝上繫著項圈的狗伸著舌頭，溫順地對著伸手撫摸它的主人搖尾賣乖。
這一棟樓是冇有鄰居養狗的，沈千鐘可以肯定。
沈千鐘腦子發懵，下意識阻止自己深刻思考這代表什麼。
但是潛意識裡熟諳這種帶有指向性的羞辱，並且將其中隱含的危險性不斷髮散。
他的呼吸頃刻變得淩亂，許久未曾有過的陰影在他頭頂展開。
明明已經關上了門，卻彷彿還有陰濕寒冷的風將他裹挾，吹得他如墜冰窟。
大腦宕機，思緒紊亂，艱難地回過神來，手指發著抖合上箱子，急切地想要檢視快遞單。
油墨已經暈開，上麵的資訊一團模糊，散發出刺鼻的酒精味。
沈千鐘坐在玄關的地毯上愣了好久。
這是……來找他了？
因為這件事沈千鐘渾渾噩噩了一段時間，那天腦子裡實在太過混亂，以至於忘記打開空調。
趴在床上瑟瑟發抖了一整夜，直到頭重腳輕手腳冰涼地從被窩裡爬起來才意識到好像要感冒。
在被子裡捂了一會也不見好轉，嗓子反而更疼了，沈千鐘掙紮著起來出門去買藥。
年味在這個煙花爆竹管製嚴格的城市不怎麼濃，隻有極少的店鋪捲簾門上貼了大紅福字。
道上行人寥寥無幾，幾片枯葉滾過，可以說是蕭瑟。
風一吹讓沈千鐘原本因為感冒充血的眼睛更紅了，太陽穴一跳一跳蘊滿脹意。
把鼻子埋進圍巾裡，低著頭頂著淩冽的風往診所走。
開了幾副藥。
麵對年邁的老醫生的醫囑，沈千鐘鼻音混濁，哼哼哼嗯嗯嗯地表示知道了。
回來的路上天氣似乎更冷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腦子不再是一團漿糊，感覺精神了很多，鼻子也冇那麼堵了。
快到自家門口的時候還聞到了花香。
事實證明沈千鐘鼻子可能確實通氣了，一束粉色的香水百合擺在他家門口。
原本應該是濃烈刺鼻的香氣此刻落在沈千鐘略有堵塞的鼻子裡被稀釋了很多。
暗香彷彿在隱約處流淌，聞起來倒是有些沁人心脾。
這是他為數不多喜歡的一類花，百合，絕俗而不豔俗。
鬼使神差地拿起包裝精美的花束，想要再湊近聞一聞……
虎口上傳來奇異的瘙癢讓他低頭看去。
一隻又一隻黑色的小蟲在半透明磨砂質感的包裝紙裂縫裡鑽出來，影影綽綽密密麻麻的黑色接連不斷地在沈千鐘抓握著百合花的掌心蠕動，擺動著細肢，延著虎口往他袖子裡爬。
“啊——”
本就患有炎症的咽喉帶著殘破不堪的嘶啞發出尖叫。
一瞬間像被潮濕的網連頭兜住扯進深海，兩眼一黑，耳朵裡聽不見任何聲音，被擠壓變形無力下墜。
沈千鐘哆嗦著嘴唇握著手腕止不住地搓。
那種被節肢動物在皮膚上攀爬刺癢難耐的感覺把手腕搓紅了搓麻了也能感受到。
買回來的藥都被丟在客廳地板上，跌跌撞撞地跑到衛生間把發紅的手腕放在水龍頭下不停地沖洗。
鼻尖還縈繞著香水百合的味道，在意識到這種味道還沾在他身上時，許久滴食未進的胃開始彰顯存在感，抽搐著痙攣。
沈千鐘趴在洗手檯前乾嘔，但是什麼都吐不出來。
喉嚨像是鈍刀在上麵削掉一層皮肉，隱隱有股血腥味。
抬起頭看見鏡子裡的自己濕冷的汗把頭髮粘在臉上，嘴唇冇有一點血色，眼眶生理性的泛紅。
他冇忍住，鼻子一酸，眼眶又紅了一圈。
從那以後沈千鐘每天神經高度緊張，還做了好幾個讓他驚醒之後汗津津的噩夢，雖然醒來之後內容就逐漸淡忘，可是驚魂不定的緊張感和氣喘籲籲的顫栗不會騙人。
沈千鐘胸口那片潔白綿軟的布料起起伏伏，手指也絞緊了身下的被單。
越是精神緊繃，內心越是空虛恍惚。
提心吊膽時刻戒備，結果那袋狗糧和爬滿蟲子的百合花像是不曾存在過，在沈千鐘養病甚至病好之後都無事發生。
很是風平浪靜的一段日子。
儘管沈千鐘內心很抗拒，但還是決定安個監控。
雖然和鄰居交涉無果，但在跟房東溝通過之後，最終決定把監控裝在自家門內。
家裡安全就行。
沈千鐘這樣安慰自己。
約了師傅來安監控，人還有一段時間纔到，沈千鐘想著出去買點存糧然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窩在家裡當冬眠了。
有點像是小動物的思維——熬過冬天就好了。
拎著大包小包回到房子，等著他的是攤在書房桌子上的一方陌生的手帕。
耳邊的聲響變得不甚明晰，連自己的呼吸都被過濾，周圍的環境突然被蒙上一層卓彆林濾鏡，昏暗又模糊，隻有手帕被保留了色彩。
淺淺的米黃色，看起來絲滑又柔軟的質地。
輕飄飄地搭在桌子上，死沉沉地壓在他心頭。
一個不屬於沈千鐘的物件，就這麼倏忽之間鋪展在他的私人空間。
手帕上用圓珠筆寫了一行字，黏性的油質黑墨紮進他的眼睛裡：
[零食有吃嗎]
看清那行字之後沈千鐘感覺心臟重重一跳，僵在原地。
然後他聽見了敲門的聲音。
像是發條生鏽、齒輪卡住的玩偶，沈千鐘遲鈍地把頭轉向門口，眼瞳冇有聚焦，眼底一片惶然。
敲門的聲音冇有停止，與此同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說好了來裝監控的師傅。
接通電話，沈千鐘還冇說什麼手機裡敲門的聲音和耳邊的聲響重合，然後師傅的大嗓門就傳了過來：
“喂小同學，來開下門啊，到你門口了。”
像是一下子被拉回人間，一塊懸在頭頂的巨石高高舉起，被輕巧地接下。
剛纔失靈的五感緩緩歸位，視網膜重新投上色彩，屋外的陽光隔著窗戶散落一片金燦燦的光斑在他腳邊，能感受到空調呼呼吹出的暖風拂過手臂，站在堅硬的地板上。
冇有天崩地裂，也冇有惶惶不可終日的窒息感。
是了，冇事的，他不會回去的。
“來了。”
他把那張手帕甩進垃圾桶，柔膩的觸感像是勾了一下他的指尖然後再戀戀不捨地滑落。
小跑著去給師傅開了門。
以為就是接個線連個藍牙的事，結果開門發現師傅還帶了不少設備。
看著師傅把設備一件一件往外拿，聽著他絮絮叨叨和自己商議，沈千鐘漸漸平靜下來。
沈千鐘給師傅倒了杯水之後站在旁邊看自己有什麼能搭把手的。
然後看師傅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黑色小盒子，對著玄關旁邊的牆壁邊比劃邊對沈千鐘說：
“你監控裝在這個位置行嗎，行的話我給你用鐳射尺定位了。”
“行的，”沈千鐘點點頭，話音未落卻看見儀器開始冒紅光，並且不停‘滴滴’作響。
“怎麼了？”沈千鐘疑惑道，“尺子壞了嗎？”
“不知道。”師傅握著手裡的儀器也是一臉不解，遲疑地回答：
“不小心拿錯了，這個不是鐳射尺，是紅外掃描儀。”
監控最終還是冇安，沈千鐘還是付了師傅工費，工作內容是六個被檢測出來的針孔攝像頭。
師傅是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隨著一個又一個攝像頭被髮現，這個男生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從最初還不停向他打聽這種攝像頭的續航時間還有能不能看出裝了多久以及可不可以找到監控者，到最後一言不發麪色蒼白。
沈千鐘把師傅送出門，師傅欲言又止最後還是什麼都冇說，拍拍沈千鐘的肩膀走了。
等師傅的腳步聲遠去，沈千鐘才轉過身，冇有立刻進門，而是緩緩彎下腰觀察起了電子鎖。
在門鎖和門板的交界處、把手和鎖體接連處的軸上，赫然卡著零零星星的白色粉末。
沈千鐘轉頭進了房子，然後找了袋石膏粉又出來了。
把石膏粉倒在掌心，吹出一口氣讓揚起的粉末鋪撒在電子鎖的液晶屏上。
如他所想，六個黑色的指印顯現在密碼的位置。
他的密碼冇有什麼用什麼帶有特殊意義的數字，就是九鍵靠右的兩排數字按順序從上到下按過去。
運氣好的話一次成功也冇不是冇有可能。
有人曾站在他現在的這個位置，甚至經過幾次蹲點摸清了他的作息，趁他出門的時候試出了密碼之後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從客廳轉悠到臥室，藏匿好針孔攝像頭，連衛生間淋浴頭上的排氣扇裡都被塞了一個。
昨晚洗澡時蜿蜒在身上的水流化作當時頭頂如有實質的視線。
像無聲爬行的冷血動物吐著長長的信子遊走過他的全身，留下陰冷濕滑的印記。
想到也許那個人臨走時還像這個房子的主人一樣，出門碰到保潔還神色自若地打招呼。
沈千鐘四指抵住門板，慢慢關上門。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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