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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楊七十歲那年開始變得囉嗦，七十歲之前說話辦事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七十五歲生日那天，他的朋友老黃不遠千裡從上海坐了兩天兩夜火車，又倒了四次公交，又乘一輛拉草的馬車，又爬了十幾裡山路，下午纔到老楊住的地方。

老楊住在一座大山裡，遠離人群建了兩間小屋，一間做臥室兼廚房，一間做書房兼客廳，平時也冇客人，兩三個上山砍柴的小學生偶爾來看他，給他帶餅子和饃饃，他給他們講故事，老楊年輕時不愛說話，說起話來磕磕跘跘，冇一句連貫的。現在上了年紀，說起話來來眉飛色舞，恨不得長十張嘴，誰打斷他就跟誰急。

小學生們週一到週五上課，老楊冇人講話，就到山坡伺弄一塊向陽的荒地，種上辣椒、西紅柿、黃瓜、生菜、豇豆、紅薯，除了自給自足，還讓孩子們采摘帶回村裡。這天老楊正撅著屁股除草，端午節後天氣已經異常炎熱，明晃晃的陽光照著青的辣椒、紅的西紅柿、綠的豇豆，鮮豔得刺眼，剛出泥土的草根在烈日烘烤下散發出迷人的芳香。老楊穿一件白色泛黃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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恤，一邊拔草一邊用沾滿泥土的手背擦額頭眼瞼上的汗，偶爾一陣風吹來也暖烘烘的。

一輛馬車拉著兩個人影，從太陽底下飛奔而來，老楊瞥了一眼知道是老黃，開心地笑了，在小溪邊洗手洗臉，撒泡尿，一溜煙跑下了山坡。

“老黃，早告訴你不用來嘛，太遠了”，馬車還冇停穩，老楊一把拉住老黃的手用力地握住搖著，老黃也咧嘴笑了。

中午喝酒時，老黃：“還記得小胡嗎？就是一口氣能喝三瓢井水，一頓飯能抽一盒煙的小胡，四月份冇了，肺癌，查出來就是晚期”。

老楊：“早勸他少抽菸”，兩人對著歎氣，當年一起乾活的老夥計冇剩幾個了。

窗外爬進來一綹陽光，明晃晃的，照在老黃臉上，蠟色粗糙的臉上爬滿了形態各異的皺紋，像一條條緩緩蠕動的蚯蚓，老楊下意識摸一把自己的臉，整個麵孔麻皺皺的，像一塊風乾的橘子皮。

“這次不著急回去，帶你體驗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老楊給老黃倒滿酒，兩人一口乾了。

“我可享不了這福，我家小孫孫囑咐我早去早回呢，唉，小時候是他離不開我，現在反過來了”，又說：“你家兒子多催催，該結婚了”。

“我家兔崽子不上心，我乾著急頂個球用，過年催，平時也催，磨得老子嘴上都起繭了”。

兩人晚上點燈繼續聊，聊得都是四十年前的事，那時他們意氣風發，正在工廠打工，整天做著異想天開的夢，想著怎麼改變世界。

老黃第二天晚上的火車，一大早就起來趕路，老楊騎自行車送老黃到鎮上，那天是陰天，大片的烏雲遮住了太陽，冇有風但也不熱，老黃上了去城裡的唯一一班公交，不時從車窗伸出頭對他喊回去吧。汽車終於啟動了，嘟地一聲跑起來，一溜煙轉彎消失在視野裡。老楊哭了，回去的路上哭了一路，他想老黃，想爹媽，想老婆，想年輕時的自己，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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