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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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花影，街道上的熱鬨早已散去，隻餘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地上的身影頎長，前頭的少年一頓步，薑星媞也止住了腳步。

慕淵並不是如鬆如玉的公子之氣，征戰沙場的武將，是掩不住的戾氣，縱使曾是刺客暗衛的薑星媞也有幾分畏懼。

月色為少年鍍了一層柔光，鈍化了他身上的殺氣，肩上扛著彎月刀，微微側頭，地上是少年頎長的身影。

“都說了，給爺滾遠點，彆跟著我。”慕淵冷聲道。

薑星媞低頭不語，隻是緊緊攥著雙手，兩個食指摩挲打圈。

見她不說話，慕淵轉頭就走，隻是自己一走，身後便響起少女的細碎的步子，慕淵嘖了一聲，將手裡的刀橫在她跟前，“聽不懂人話是嗎？”

月下的利刃閃著冷光，薑星媞可憐兮兮說道：“少主，我，我冇地方去了。”

慕淵一臉不耐煩，白天將她送去醫館的時候，她已經哭訴了自己悲慘的遭遇，少時喪母，父親娶了續絃，為了給後來的弟弟娶媳婦便把她賣進了樂坊，後來被隨城主看中送進了慕府。

“世道艱難，我一個弱女子，怎麼生存呢，求少主可憐可憐我，我當牛做馬報答您。”薑星媞硬生生擠出幾滴眼淚，輕輕握住他的手腕。

窄袖武袍外套著金甲，夜深露重，冰涼浸骨。

她本想著出來想法子聯絡薑氏餘部，不曾想卻遇上了獨孤梓琰的部下，他們還知曉薑氏的暗號，將她引上醉仙樓。

薑星媞心感不妙，好在慕淵及時出手相救，隻是獨孤梓琰的部下死了，定會引起他的疑心，她如今內力儘失，走不遠的，隻能想法子依靠著慕淵。

戰火四起，縱使獨孤梓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不敢輕易得罪四城守將。

抽咽呢喃吵得慕淵耳朵疼，“我不需要牛馬，快走，不然小心小爺的刀！”說著又將彎月刀在她跟前晃了晃。

慕淵轉身離去，身後又響起煩人的腳步，正欲加快步伐，隻聽砰的一聲，慕淵一回頭，就見躺在月光之下的少女。

慕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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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不要！”

黑色的藥汁灌入口中，隻餘舌尖的苦澀與畏懼，獨孤梓琰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將一整晚藥汁灌進去，眼底滿是猩紅。

空碗被砸上鐵壁迸發出無數碎片，薑星媞嗆得直咳嗽，被桎梏著下頜又讓她缺氧難受，牽動四肢的鐵鎖於暗牢中迴響飄蕩。

這碗藥，廢了她的武功。

“孤教你習武，不是讓你為彆的男人出生入死的！”獨孤梓琰咬牙切齒，她從他的眼神中看見了壓抑的殺氣。

“那你不如，殺了我。”薑星媞釋懷了，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笑著說道。

“你個小畜生，給我滾過來！”

薑星媞是被外頭的吵鬨聲驚醒的，入目是熟悉的侍女屋舍，不同的是偌大的屋子隻有她一人躺在榻上，空蕩蕩的鋪子乾淨整潔，想必那日吵嚷著要留下的姑娘們也離開了。

儼然是要入夏了，縱使今日飄著雨，也依舊悶熱煩躁，屋內佈置簡單，除了侍女們的床榻唯有一台妝奩與木桌，外頭有老嫗吵嚷，薑星媞輕輕將窗子推開一條縫，東風裹挾著新泥與花草的生氣鋪麵，屋簷落下的雨慕嘀嗒。

“你都一把年紀了，連個通房都冇有，你是不舉還是有龍陽之好啊？”那老婦衣著華麗，暗紫的錦緞點綴的是金線密織的金菊，高雅卻不豔麗。

“還有你那一身金甲，我都不想說你，誰家公子天天把鎧甲穿身上？又不是打仗！”

“我上個月才弱冠，什麼叫一把年紀了。”，慕淵則窩在廊下，雙手環胸，皺著眉：“祖母，您來和孫兒說這些，合適嗎？”

“你母親去的早，我不為你籌劃誰為你籌劃？難不成指望你那個不成器的父親？”慕老夫人用力將手中的柺杖杵地，麵色嚴肅。

“你不喜歡那李家大姑娘便罷了，人家李氏好歹是書香門第，祖上還位列尚書，縱使如今落魄，可你怎麼能對她不管不顧？你可知外頭現在如何說你的，說你是個整日隻知道武刀弄棍的粗鄙武夫！”

慕淵抬眸，“那李家姑娘連路都走不穩，風一吹就吹倒了，關我何事？”

慕老夫人也是女子，自是知曉那李姑孃的心思，便道：“那你就接住她呀，你怎麼一側身躲過去了？讓她重重摔倒，手都蹭破皮了！”

“父親說了，男女授受不親，況且她摔一下又不會死。”

慕老夫人：“......”

眼睛一眯，就欲往身後倒去，慕淵趕忙扶住她，隻聽老人不停地唸叨：“朽木，朽木啊！”

院子裡亂成一團，慕老夫人氣得捶胸頓足，恍然瞥見躲在柱子後的少女，一把推開扶著自己的慕淵：“你是何人？過來！”

順著慕老夫人的目光，慕淵也瞧見了不遠的廊下，瑟縮在柱子後的薑星媞，一身月白色的素裙，頭髮不染珠翠，半散在身後，大病初癒，還見些許病色，我見猶憐慕淵有一瞬愣了神，薑星媞眼中泛著光，似狐狸一般警惕地看著眼前的慕淵。

提裙走上前，細雨飄飄沾濕了裙襬，讓其顏色深了些，薑星媞規規矩矩行了個禮：“給老夫人，少主請安。”

慕老夫人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子，睫羽之下眸子冷清，卻又似春日柔水，乖巧地低著頭。

“醒了？醒了就滾，彆在老子跟前礙眼。”慕淵本就有氣，總不好對著老太太發火，剛好來了個薑星媞。

“你這混小子！”慕老夫人一柺杖敲在慕淵頭上，薑星媞暗爽：好聽就是好頭！但麵上卻做出一副心疼的模樣。

“敢問姑娘芳名啊？”慕老夫人笑得慈愛，薑星媞也扯著嘴角微微一笑：“小女子姓薑，名星媞。”

“什麼媞？”

“皎皎彼姝女，媞媞好容儀。”薑星媞道。

“那你的父母定是對你疼愛有加，給予了許多期許。”慕老夫人將她扶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臉上是藏不住的笑紋。

薑星媞擺擺手：“曾經是的，隻是我七歲那年母親生弟弟的時候難產，一屍兩命，父親娶了續絃，就把我賣了......”

適時地滾落幾顆淚珠，抬手掩泣，“亂世之下，我一個弱女子，舉步艱難，好在少主仁心，將我從歹徒手中救下。”

“好孩子......”

慕老太太嫌慕淵礙眼，牽著薑星媞出了慕淵的軒墨堂。

薑星媞撐著散，扶著慕老夫人的手踩著光亮的青石子路，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傘麵，“你的事兒啊，我聽趙珩說了。”

趙珩是慕府的表公子，但老太太待他親厚，十分疼愛。

“我家老四，是最不讓人省心的，他大哥這般年紀的時候，早已納了兩個妾了，哪還似他這般整天看刀看劍耍拳腳。”慕老夫人訴說著。

話音一轉，又帶了幾分無奈與哀痛：“彆瞧老四整日冇個正形，他肩上的擔子重著呢。”

“當年回紇來犯，本該是雁隨兩城合力抗敵的，老二和老四與那隨城主一同出征，不想那隨城主卻暗中使詐，泄露了軍情，導致他們兄弟倆被敵軍包圍，他二哥為了救他，被萬箭穿心，好不淒慘。”慕老夫人一邊抹淚一邊哭訴。

“那時候，老四才十四歲，在他二哥靈前跪了三天，雖然現在麵上瞧不出什麼，看似整日冇個正形，但這事兒被他藏在心裡，是個疙瘩。”

薑星媞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但安慰的話始終卡在嘴邊。

“這也罷了，當年朝廷要求四城每位城主奉上一名嫡子為質的時候，本當是老四去的。”

父親讓四兄弟抓鬮，抓到的是慕淵。

“可他三哥，悄悄往他的湯引裡下了藥，自己替他去了皇都。”

“這些孩子都可憐呐，母親生小妹的時候血崩而逝，連帶著她也成了天生的藥罐子，父親受不了打擊，一蹶不振，將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推給了老四。”

薑星媞點了點頭，戲本子裡常常會出現這樣的人物，早死的娘，冇用的爹，體弱的妹妹，破碎的他。

陰霾漸漸散去露出斑斑陽光，薑星媞收了傘，任由陽光穿過樹蔭在身上打出圈圈光痕搖曳。

“我瞧著啊，老四對你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否則也不會把你帶回來了。”薑老夫人轉身握住她的手，“他是個外冷心熱的人，你彆被他嚇著了。”

冇看出來，真冇看出來，薑星媞在慕家待了一兩個月，就冇得過他一個好臉色。

“可是，少主似乎並不喜歡我，每天都趕我走。”三分委屈，七分可憐，讓慕老太太都心中一緊。

“老夫人。”薑星媞淚眼婆娑跪下，仰頭祈求，“求老夫人開恩，彆趕我走，我無依無靠，出了慕府便是任人宰割的賤命，且少主對我有恩，我已將一片赤誠之心全然賦予少主，若真要趕我走，那我還不如一脖子吊死算了！”

少女聲如春日醉，順著風飄倒了不遠處藏身於大樹之上的慕淵耳中，聽見那句“赤誠之心全然賦予少主”，慕淵輕抬眼皮，一時失神。

“我是真心愛慕少主，可我身份卑微，不奢求能入少主院內，但求不要趕我出府，讓我遠遠地瞧一瞧少主，我便心滿意足了。”

慕老太太扶起她，“好孩子，有我在，誰也彆想趕你出去！”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癡心於老四的笨蛋小姑娘，老太太哪裡捨得放走。

薑星媞那顆懸著的心也終於落下，總算有了安身之所。

大樹完全遮蔽了慕淵的身影，思緒順著飛去的鳥禽飛散，連慕老夫人與薑星媞離去了也未嘗發覺，隻是呆呆地盤腿坐在樹枝上，未曾發覺猛跳的心臟。

眼神陡然淩厲，伸手接住了那朝他飛來的碎石，“你坐樹上做什麼？當猴子嗎？”

是趙珩。

慕淵毫不掩飾麵上的失落，翻身而下。

“你臉怎麼這麼紅？莫不是那藥效又發作了？”趙珩皺眉。

“都說了讓你找個小娘子，這樣用藥壓抑著也不是個辦法，你到底是在為誰守身如玉啊？”

慕淵也不知為何，隻道，“少來，要你查的事兒查出來冇有。”

趙珩一拍腿，一臉懊惱，“說到這我就來氣，三個歹徒，你全殺了，殺完了又讓我去查，這不亞於是讓我從死人嘴裡套訊息啊！”

“但本公子辦事兒，還請少主放心。”趙珩一臉欠揍，“經過本公子日以繼夜的盤查，蒐羅，發現，那三個人是咱們那位太子殿下的人。”

“太子的人？”慕淵疑惑，太子的人，抓薑星媞作甚？

不久前皇帝病危，太子監國，手中權利日益劇增，傳聞皇帝傳位於十三皇子，但這位十三皇子卻因為刺殺皇帝而下落不明。

宮闈之事，邊城如何能知曉枝葉末節，不過都是探子們給的情報罷了。

“咱們的探子來報，太子手下應當有一眾血滴子。”

專門替上頭的人做臟活的人，便是血滴子。

“那位太子爺將手都伸到我們雁城了，保不準，城中多多少少都有些細作。”

慕淵冷哼道：“這位太子倒比那個廢物皇帝有心思。”

轉念一想，又問道：“那個薑星媞，查到她身份了嗎？”

“我正想和你說這事兒。”趙珩難得的神色嚴肅，“我順藤摸瓜查去了隨城，可卻什麼都查不到。”

慕氏都查不到的人，那邊是有比慕氏更甚的人替她掩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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