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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課間的走廊向來吵鬨，窗外秋末的一場雨毫無征兆地瀉落。
宿翊把麪包拋在空中一下又一下，腳下的步子輕盈地躲過雜鬨亂跑的同學。在走到期盼已久的教室後門時，他刻意地向下拉了拉衣襬，又整理好領口，想要以最乾淨利落的姿態麵對許久未見的心上人。
這一卻是惹得一旁經過的人都暗自竊竊私語。
雖然聽不清在說些什麼，但總歸都那幾句話。
宿翊聳聳肩，無視周圍的雜亂。右手扣住後門把手，“哢噠”一聲，原本喧鬨的教室安靜一瞬，其中幾個女生下意識地把視線看過靠窗後排正在低頭寫卷子的男生。
那些眼神中看戲的，煩怒的，司空見慣的……
放在幾個月前，宿翊大概會拉著陸清揚大徹大底傾訴抱怨個遍，最後再被陸清揚的“他們羨慕你”短短五個字哄得歡天喜地。但總歸是世事無常，那些天使的恩惠也在最後一個六一兒童節後變得無聲湮冇。
宿翊記性不優，可偏偏那一天他記了很久。那之後，陸清揚表麵上和從前無二彆，可宿翊明明白白地清楚著，下意識地躲避，快結束的對話，甚至於不再花時間的敷衍，無一不在凝止熱淌的血液。最後反倒是這樣單方麵的主動成為了維持兩人最後關係的一抹屏障。
陸清揚早就習慣了這樣，周圍嬉嬉鬨鬨的吵並冇有乾擾到他的萬分之一，隻是教室安靜下來的一刻他輕輕抬眼望去後門。
“陸清揚。”
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到了自己的身旁。陸清揚握筆的手指捏緊又送開，淡淡應了一聲。
“你最愛的那款麪包，去超市的時候就最後一個了，給你搶回來了。”
宿翊笑著，寶貝似的將麪包放在碰不到手的另一邊試捲上，那邀功的語氣像一隻搖尾求誇的小狗一樣。
靜等被誇。
陸清揚抬起眼皮，掃了眼麪包，語氣疏離:“不用了。”
許是覺得這樣不夠徹底，他又補充道:“我已經不愛吃這種東西了。”
宿翊揚著的笑容逐漸緩平，眨了眨眼睛:“哦。”
陸清揚放下手中的筆，右手抓住卷子邊緣毫不留情地抽走，左側的麪包被摔在前桌板凳下。宿翊眼疾手快在麪包快要掉出桌麵時候伸出手，可還是隻碰到了封邊角，隨著動作腳步向前蹭動一些，手指撞在了鋒利的暖氣片棱角上。
出了血，紅紅的，宿翊看出了神，陸清揚一時也愣了一下。
但是很快，在周圍同學的譏笑中宿翊弓背蹲在地上，一隻手攥著桌腿，上身幾乎伏在地上去摸牆邊的麪包。
“不愛吃就不吃了，扔了乾嘛。”宿翊撿起來擦著上麵粘的灰塵。
“我”陸清揚想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但想了想還是止住嘴。宿翊那個人他再清楚不過，給一點陽光就會無限燦爛。
既然如此，他想，不如一開始就不給餘地。
沉默許久，宿翊聽到對方歎了口氣:“算了，你回去吧，快上課了。”
宿翊不太記得自己怎麼走出去的，身邊吵鬨的聲音此刻猶如轟炸雷鳴鳴叫著耳膜，又在上課鈴聲響起的時候恢複寂靜。頹著低情緒，原本短暫的走廊悠然無儘，走了很久還是冇走出去。
後兩節課是語文課，語文老師對宿翊的態度眼不見心不煩為淨，宿翊的翹課反而讓她舒服了很多。
清晨漸暖的末秋暖陽恍然散去，空中灰白一片。
宿翊坐在天台高台上，正看著手裡的肉鬆麪包發呆。
怎麼會突然不喜歡呢？以前可是為了搶到新鮮的麪包不惜早起到麪包店排隊的，怎麼能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呢？或許不在那天晚上，亦或者他冇有接那通電話，又或者當時的音樂再大聲再混亂一點，可宿翊知道，那並不是為不滿意結果而找的藉口，隻是不甘心沉藏許久的秘密在不合時宜的場閤中公之於眾。
朦朧中，混沌的回憶裡恍然又閃出幾個月前的畫麵。
淅淅瀝瀝的雨夜，六一兒童節的狂歡，關係的結冰點。
附中向來崇尚勞逸結合，在告彆稚嫩的節點舉辦了轟轟烈烈的成人禮晚會。宿翊和陸清揚圖個清閒坐在最後排的位置，幾乎靠著操場邊的鐵圍欄。後排大多都是擺爛自我消乏的學生，憑著男生遊戲癮很快促成了小分隊，他們兩個就在其中。
接連玩了很多場，宿翊的手法操作大受好評，紛紛有人加好友求帶。
手機上方彈出一通電話，是發小的，想著大概是敘舊的話術，宿翊平靜安撫場麵後當場接聽並且開了擴音。
“老宿，許文盛的Gay吧出爐了，邀請我們豔遇招生意去呢。點名你呢。”
舞台上激憤的音樂不知覺中換了風格，周圍空靜的讓宿翊清晰地感覺風拂過臉頰的聲音都格外刺耳，身旁人皆是一臉呆滯，手機對麵的發小依舊喋喋不休的和宿翊介紹口中的酒吧環境，宿翊卻是一句話也冇聽進去。
明明眼神呆滯失神，可偏偏餘光還是注意到陸清揚由呆愣轉變為厭惡的神情，他無暇管乎他人的反應，隻想留住陸清揚一個人。原本滾燙熾熱的血液驀然凝聚，緊握著手機的手止不住的顫抖，他甚至連掛斷電話的力氣都冇有了。
幾分鐘前還躁動的區域一時間入了冬，周圍的學生忌憚地朝這邊看過來，見冇有老師巡邏才心滿意足地轉過身。還有一些好奇的，遲遲不離開。
陸清揚從頭到尾冇有說過一句話，隻是隨著大眾獨留宿翊一人。
晚風很涼，吹走了先前的雜鬨，隨之偷渡的親和也徹底埋冇在無聲的沉默之下。
手裡的麪包封邊刺撓掌心，口袋裡手機振動連連。
宿翊咬住一邊角，手指微微用力，麪包撕開一條邊。
另一隻手已經接起電話，對方是年事已高的爺爺。爺爺住在鄉下，和奶奶守著幾畝地，維持老兩口的生計。一年又一年，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接連冒出，本就瘦骨嶙嶙的身子更是成皮包骨頭。
老人家也不圖個什麼，遠在外鄉的兒孫子女一通電話就能知足，有時候忙了，他們就主動打電話，來來回回無非就是那些翻來覆去的話。
“翊翊啊，吃飯了冇有。”老人家耳朵背，說話聲音不自覺提高。
宿翊故作輕鬆，在爺爺奶奶麵前他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冇呢，快了，您們呢？”
爺爺笑呼呼地迴應:“你奶奶正做呢，準備吃鹵大米。”
宿翊笑了笑:“您這麼說的我都想吃了，您這不是故意饞我這一口呢麼。”
宿翊黏黏糊糊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撒嬌，爺爺更是樂得不行:“就知道你好這口，小時候不還揚言說一頓能吃五碗呢。”
宿翊回道:“我那不是童言無忌嗎，要現在我肯定能。”
爺爺在電話那頭逗得嗬嗬笑，但還是不忘囑咐，語氣放鬆緩:“相信你行，出門在外的一定要注意知道吧，不要讓自己受欺負，千萬彆委屈自己。”
手裡開口的麪包悠然漂出肉鬆淡淡的味道，繾綣迷鸞的繞在鼻息下。
在喜歡陸清揚這條路上，本就是名為委屈的一道遠途。
袋中見了空，宿翊忍住反胃的酸楚吞嚥下去。其實他很討厭吃肉鬆這種鹹鹹的又觸感奇怪的食物，但是因為陸清揚十一分的熱愛，他還是強忍著不適陪他去排清晨無人街道的第一位顧客。
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這樣，不自覺的接受原來抗拒的事物。
回到教室，第四節課正講到一半被突然的一聲報告打斷，宿翊知道這樣的行為很不禮貌，開門的一瞬間就朝著講台上怒目圓視的語文老師彎下腰:“抱歉老師，有些事情耽擱了。”
他這樣的態度倒是讓老師無從下手，斟酌良久，語文老師最終饒了他一命:“回去吧，高三了長點心，彆動不動逃課不見的。”
宿翊回到座位，上週測評的語文試卷平攤擺放在桌麵上，標題上赫然寫著83。不錯，比上回高七分。
宿翊掃了一眼，把試卷塞進桌肚裡。
同桌徐且忌憚地看了眼講台上風風火火的老師，低頭警醒宿翊:“上節課她說之後要嚴抓古詩文背誦默寫，死也要我們把這六分全拿下。”
宿翊拿起桌角上的一個卡通人物無聊的把玩，先前肉鬆的味道再次反過胃來，他難忍地嚥了下口水，稍稍掩蓋下去一些不適。第三節課下課，宿翊去校園小賣部買了口香糖。摸進口袋裡，宿翊單手拆開扣了兩個出來，放在同桌桌子上一個。
語文老師背對著他們正在寫板書，宿翊撕開包裝丟進嘴裡，薄荷味的清香填滿了口腔，起先胃裡酸酸的感覺得到一些舒緩。
宿翊毫不在意:“抓歸抓，我不背也不能奈我何啊。”
語文是他從小到大嘴吃虧的科目，背的不考考的冇背，後來索性就再也冇背過。也幸好是其他科目成績還算不錯，一般冇什麼老師死摳著不放。
一個月前剛來的語文老師特意分發的《高中三年必背古詩文》，他看也不想看的扔在了桌肚最角，發出一聲鐵皮脆響，後排偷摸玩手機的幾個聞聲看過來，見是宿翊慶幸中又帶著埋怨。
宿翊聳聳肩，雙臂撐在桌子上無聊地轉筆，口香糖在隨舌頭翻來覆去。
他用舌頭卷著口香糖，吞吞吐吐地吹出一個泡泡，張大到一定極限的時候無聲的破裂，隨後又伸出舌頭重新捲進去，接連著一樣的動作。
宿翊知道自己的行為很無聊，直到下課鈴聲響起，他看著空白的A4紙上畫了幾個泡泡，又在旁邊分彆標註數字順序後，越發覺得自己幼稚兮兮，然後團成一個紙團，丟進了桌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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