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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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有人給餘落石送來了藥。

餘落石冇有動作，任由喪服被剝下，傷藥粗暴地塗在傷口上。

他聽到屋外的人竊竊私語。

“靈堂要撤了，殿下特意令他守靈嘲諷這背叛舊主的東西，如今纔不過三日，為何......”

“你冇聽說？昨日拓跋小可汗去找殿下了。”

“跟這有什麼關係？”那人不解一聲。

“我聽說啊，小可汗是去尋賞了，而且那方麵有些異於常人，不喜歡貌美嬌俏的女子，倒對......倒對男子感興趣。”

“......”餘落石倏地睜開眼，眯了眯眸，脖子上半塊狼牙項鍊晃了下，他披好衣裳，掃了眼那具空棺，咬牙站了起來。

身後人猶豫了下，這餘落石倒真是男人，膝蓋已經露出白骨，醫師都說，被打的腐爛，再不醫治隻能斷了。

他朝身旁人對視了一眼，本就冇準備轎子，準備看這位昔日戰神笑話，把人拖走的。

現在倒是看不到了。

餘落石扶住門欖，突然的血味讓外麵的人噤住聲音，目光詫異地落在這位當事人身上。

“倒是......蠻好看的。”有個內侍愣愣說道。他也算中原人，北涼部本就和平昶臨著，他們長得和平昶人麵貌冇什麼差彆。

本以為傳聞中的餘小將軍青麵獠牙，三粗五鬥，倒不成想，身形意外的清瘦。

但指節間，又有著習武之人的勁穩，目光淡淡朝他們看了一眼，若不是知曉他身份，這副褪去盔甲的模樣，當真和中原的矜貴公子無二了。

餘落石強撐著走到拐角，離出去還有一大段路，他應當會被帶到拓跋涉的住處，昨晚一番試探，兩人目的意外地達成一致，對方答應幫他離開這裡。

義兄到底如何？他並不知曉，隻不過是聽梁楚虞的訊息，知曉是藉助了自己身份對義兄下了手，身亡當場，但他心底懷疑，他要親自趕回上京看看。

剛走到門口，倏地，膝蓋一痛，餘落石整個人猛地半跪到地，額頭上佈滿了細汗。

一枚石子滾落地上。

“想不到還能起來呢？”

一道聲音傳來，一個白絨狐毛大氅的人走來。

餘落石目光一冷，是他的手下敗將，北涼的三殿下。

“咳咳咳。”那人猛地咳嗽幾聲，捂住心口，那裡曾被餘落石射進去一支劍矢，不過冇能要了對方性命。

餘落石捏緊牆簷，咬牙想要站起來，成王敗寇，他曾險些要了這人性命的時候，就知曉這人活下來會如何想要他性命。

他冇說話，慘白著嘴唇想要離開。

對方卻倏地眼神一狠，下一秒他被猛踹一下，身旁便是斷階，掉下去足夠他受的。

餘落石目光一暗，幾乎要砸下去的時候，卻忽地胳膊一重，拐角剛好一道身影，抓住他胳膊就將他整個人拉了回來，手臂從膝彎伸過，整個人忽地淩空。

“......”

“弄疼你了？”對方微皺眉頭，稍稍挪了挪手指，目光從血肉翻飛的膝蓋上掃過。

“拓跋涉。”三殿下陰沉沉地看著來人。“這事跟你沒關係！餘落石害我再不能上戰場，我如今便要了他性命！”

拓跋涉冷冷一笑，“戰場上刀劍無眼，倒冇聽說還有不服這個的。”

“你若是堂堂正正和他打，我倒還高看你一眼，不過......如今他是我的人，傷冇好之前，休想動他半分。”

他麵色倏地一凜，周圍人嚇的不敢吭聲，烈隼部的小可汗能被人敬稱一聲“小可汗”，便足以說明他的手段。

三殿下氣的胸脯劇烈起伏，身旁侍衛一下子扶住他，“殿下，醫師說了不要動怒......”

“滾！”

“嗬！”拓跋涉冷笑一聲，轉身便朝外走去，身後人根本冇有膽量跟他動手，他的人各個驍勇，絲毫不亞於北涼軍，足夠以一敵十，對方也知曉若是動手他絕活著走不出營地。

三殿下一口牙都快要咬碎了。

餘落石方纔情急之下，下意識抓住了對方襟口，現在臉也黑了，“......鬆開。”

對方挑了挑眉，“若冇本王，你恐怕連北涼營都出不去。”

“......”

看著懷中之人吃癟，最終一聲不吭地隱忍下來，他故意踉蹌幾下，嚇的人立馬抓住他脖頸。

餘落石臉色幾乎黑成了鍋底，他看著身下那枚殘斷狼牙，昨日這人非要套到他脖子上，他鬆開右手狠狠拽了一下，“我不缺這種東西。”

......

意識昏昏沉沉地在柔軟床褥中沉下去的時候，拓跋涉才知道麵前人也燒的厲害。

醫師在他房中狠狠搖了搖頭。

“光是這雙腿，就保不住！”

拓跋涉轉眸看了看他，醫師嚇得一哆嗦。

“能保住命嗎？”

醫師一愣，半晌道：“我試試。”

對於這診斷結果，拓跋涉冇什麼意外的，他不是三殿下那種人，久經戰場，早知曉無論武功多高強，總會不慎受傷，輕易便缺胳膊斷腿。

好歹命是有的。

他掃了眼床上睡夢中仍擰眉不安的人，手上攥著他從腰上解下來的長刀，醫師想要把脈都扳不開。

......隻好換了另外一隻手。

餘落石夢中那一夜攻城仍曆曆在目，鮮血噴湧，斷肢殘骸、血流成河。

他揮刀劈砍著，上京遲遲冇有派出援兵，他從城中篩出強壯男子，臨時又足成隊伍抵抗。

可未曾想到，哪怕手下冒著生病危險突出重圍，到臨城借兵卻隻帶回了臨城早已城破的訊息。

鹿鳴城三方之城，俱是不攻而破，燕山關鎮守將兵遭人暗殺，他們中人出了叛徒。

餘落石從未想到最後一次站在城牆上時，會見到那個人......

三年前他最信任的副將——梁楚虞搖身一變，成了北涼的五殿下。

此次率兵攻打平昶的主帥。

腦海裡曾和那人馳騁騎馬的畫麵縈繞不散，到最後變做一張滴血的臉，長劍和他刀身對峙著，“你臨城的部下，我殺的......”

“曾與你我一同飲酒的守令，我設計害的......”

“那個有人傾慕你的陵鎮，我屠的。”

“餘落石，你身邊所有人都已死......降吧。”

餘落石最後把對方身上那枚他曾經親手雕刻的落虞玉佩勾摔在地上，雙目已經通紅，“梁、楚、虞......”

他從未想到，自己曾經的一時心軟竟會釀成如此大禍，自發現梁楚虞與北涼人有來往後，他被迫將人趕出軍營，那時他還有絲慶幸對方冇死在追兵刀下，可如今，隻怪他冇聽幕僚要求滅口的話。

私心用事。活該如今。

床上的人悶哼一聲，床褥已被抓爛，餘落石猛地睜開眼。

灌了半口的藥猛地嚥下喉嚨，他嗆咳兩聲，隨即雙腿傳來的痛意席捲神經，整個人顫抖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那個......醫師說你的腿很嚴重，趁你昏迷把腐肉挖了......”麵前一個身形瘦弱的少年，神色瑟縮有些害怕，餘落石轉了轉眸。

對方操著一口流暢的中原話，不是北涼部的人就是他平昶的百姓。

“那個人說你醒來就冇事了。我要回家了。”他慌手慌腳把藥碗擱到床邊，就要離開。

剛走到門口，便聽到一聲刀劍出鞘的聲音，那人嚇的一哆嗦，險些跌倒在地。

“回來吧。你是附近的百姓麼？”餘落石開口道。

拓跋涉既然找人來照顧他，他冇好前就不會輕易讓人離開，少年點點頭。

餘落石心道果然，對方也知曉北涼部的人並不可靠，但因著語言不通問題，隻能格外找人來照顧他。

餘落石想要下床，腿部傳來劇烈的痛意，白紗布包裹了厚厚一層，他撐著床起身，想要確認自己的腿是否還有直覺。

“......你彆下來。”少年著急一聲，連忙過來扶住他，餘落石剛落地便感覺到一陣力不從心，腿一彎就要直直撲到在地。

歲楠將他扶回床上，餘落石錘了捶床沿，根本站不起來，他這雙腿恐怕是廢了。

青年目光有些絕望，他還有事要做，至少要親自趕回上京檢視義兄的情況，他絕不相信義兄那麼有謀略的人，會被一卷信箋暗算到。

他閉了閉眸，睜開後目光重歸清明，“把藥給我吧。”

大半碗還未喝完的藥已經微涼了，擱置在木桌上，餘落石昏迷期間歲楠根本冇喂進去多少，他連忙把藥端給對方。

青年一飲而儘，皺了皺眉，“你叫什麼？”

歲楠將名字告訴對方，看著麵色蒼白卻絲毫不掩貴氣的人，他斂了斂眼中神色，青年睜眼後的模樣更是熟悉，餘落石的麵容他是僥倖見過的。

平昶的戰神，他也曾經像其他人一般憧憬過這位戰無不勝的人英姿，可一朝國破，餘落石下落不明，百姓陷於慌亂之中，整個平昶的人都在罵他。

北涼原本並不是平昶對手，可誰知曉邊關數城卻無端陷落，他們隻能看到事實，無法理解緣由，歲楠雖然以往對餘落石的憧憬勝過了懷疑，但到底還是怨憤他冇守住城池，害的平昶如今人心惶惶。

餘落石剛擱下藥碗，抬眸就掃到神色不對的少年。

他悄悄動了動手指，下一瞬，一把腐鏽匕首從少年夾層中拔出，直直刺向他脖頸。

“當——”一聲，便被瓷碗擋住，青年手指一使巧勁，將匕首從對方手裡奪了下來。

“你想殺我。”餘落石話中冇有疑問，壓低了聲音，“為何？”

少年慌張，麵色發白後退幾步，“我......我......”

外麵的人冇聽到動靜，餘落石反手將匕首丟回去，“你若真想殺我便早該動手了。”

他昏迷期間，對方有無數次可以動手的機會。

若是說忌憚外麵的人，擔心殺了他自己也會冇命，那此刻也不必動手了，他沉吟道：“你識得本將軍。”

歲楠聞言嘴唇一囁喏，抬頭恨恨目光看來。

“若不是你，我阿姐就不會被那群北涼人擄走。若不是你，家裡糧食就不會被搶，整個平簾縣都吃不飽，這全怪你！”少年幾乎朝他吼道。

下一瞬，外麵的人傳來聲響，他嚇得立馬跌倒在地。

餘落石冇說話，門縫處透進來的目光大概掃了一下，因著聽不懂兩人的話，發現餘落石安然無恙後便收了回去。

餘落石目光掃向地上的人，他雙手死死攥緊，目光中的恨意如有實質。

他也不想殺人，更不想殺從前憧憬無比的人，但出門前縣長的小吏塞進他手裡這把匕首。

鏽跡斑斑的匕首，上麵還沾著乾涸的血跡，一看就知道是路邊屍體身上撿來的。

本以為會見到什麼北涼的人，卻不想把他找來，居然是照顧曾經平昶的大將軍。

他猶豫了很久，最後終於赴死般朝床上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襲去，卻不想對方即便這種情況下他還是得不了手，少年此刻眼眶紅了一圈，“你讓人把我抓走吧，我纔不想一直呆在北涼人眼皮底下幫他們照顧人。”

少年抹了抹眼淚，自暴自棄地丟下匕首。

“我知曉你不想死。”餘落石皺了皺眉，朝他伸出手，“你若還信得本將軍，就暫時留在這吧......若不信，哪日北涼軍不在你趁機殺了我逃走便行。”

不用丟了性命。

歲楠抬頭看向床上的人。

餘落石扯了扯慘白的唇，“我要回上京調查一些事，烈隼部的小可汗會暗中幫我，你若也想知道真相，就隨我一起。”

如今此處他冇有可以信任的人，赫童聽了他的話，應當已經服下他悄悄給對方的假死藥，帶著信箋扔出北涼營了。

那個曾受他恩情的舞女會幫他躲過北涼軍搜查，他如今這裡已經冇有可信之人了。

與其把拓跋涉當作最後稻草，他寧願重新建立自己的心腹。

畢竟......以那人立場，有什麼理由誠心幫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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