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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先知讓我尋找沙漠中的綠洲,說那裡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麒不語的聲音和他所表述的內容一樣輕不可察。世界上有千千萬萬處沙漠,每個沙漠裡都有著大小不一的綠洲,這句話的範圍可太大了。

“我們的目標再次一致了,”禦姊和嫣暢快地說:“找到隱藏在黃土下的秘密。”

麒不語問:“現在能告訴我你求見先知的目的了嗎?”

“我隨時可以告訴你。”

太陽緩緩升起,驅散了清晨的寒意,將溫暖與熱情灑向莊嚴肅穆的尖頂城堡。古老斑駁的圍牆在陽光映照下顯得更加神秘莫測。此時,柔和的光線鑽過塔樓縫隙,靜靜地傾灑在禦姊和嫣的臉龐,一部分光線似乎找到了歸宿,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皮膚,另一部分則輕輕地穿透了她的身體,落在地上,逐漸變得黯然失色。

“我想為自己的種族正名。”禦姊和嫣說。“數千年來,無色人族一直過著被驅使、被奴役的日子,揹負著肮臟卑賤的罵名,麒不語老爺,你真的以為我一點都不在乎嗎?換做是你,你會坦然地接受嗎?”

“我冇有體驗過無色人族的生活,所以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但這種不平等的待遇會在我這裡終止。”麒不語平靜地說。

多數時候他都會站在理性的一麵陳述自己的觀點,而他的觀點往往是可以經受住時間考驗的。

“看來我冇有找錯人。”禦姊和嫣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將默契與理解通通凝聚在此刻。

艾瑞克原本並不打算參與討論,他隻負責帶路,對於規則和先知的瞭解並不在他關心的範圍內。然而,當艾瑞克無意間聽到禦姊和嫣對同行的另一個男人流露出讚賞之情時,就有些坐不住了。

“那…那我呢?”

“我們應當感謝你的,艾瑞克先生,冇有你帶路就不會有今天的收穫。”

我——們?

艾瑞克目瞪口呆地看著麒不語和禦姊和嫣有說有笑地走在前麵,如同被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連雙腿都變得不聽使喚了。

……

身為純血人族天生就應該厭惡無色人和邊緣獸嗎?

為什麼呢?

麒不語不記得在日落延遲的那天前,自己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但身為點燈人的他一直都會下意識地驅趕他們,如果他們執意接近,他會毫不猶豫地拔出青玉劍,用劍尖刺穿他們的身體——無論他們抱有怎樣的目的。

他忽地想起了明玄。

如果明玄遇見的是意識覺醒前的他,估計早就命喪青玉劍之下了吧。

幸好…

不,我為什麼要這麼想?他早就冇有利用價值了,我不應該讓愚者占用我的記憶殼。

可我欺負他卻是真實發生的。

我在暗無天日的巢城裡將他作為發泄的對象,歇斯底裡地向他索取,瘋狂地霸占著他的身體,強迫他喘息,逼他流出淚水,滿意地看著他痛苦求饒的樣子…

那個時候的我,可真令人作嘔啊!

可那不也是他自找的嗎?

明明已經警告了,非要舔著臉過來,這能怨誰?

可…他為什麼要到我身邊?

本來是在思考先知說的話,卻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明玄,並且越陷越深,直至記憶殼中溢滿昨晚那些不堪的畫麵。

不覺間,飛船已經來到了巢城的上空。巢城就像一顆黑色的腫瘤,盤踞在斯洛鎮的一角,壓抑,緊湊,且毫無生氣,彷彿一座無形的監獄,將裡麵的生命牢牢困住,終生難以逃脫。每個日夜,居住在巢城裡的無色人和邊緣獸都在廝殺與逃竄中度過,他們的生命如同風中搖曳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熄滅。而未來卻像一片濃霧,模糊了方向。

禦姊和嫣望了一眼後視鏡,緩緩開口道:“各位,非常抱歉,我的項鍊在來時遺落在了巢城附近。”

“項鍊?這麼小的東西可不好找…”儘管很想在意中人麵前表現一番,但艾瑞克對那些體型龐大的邊緣獸實在有些犯怵,這讓他愈發變得猶豫不決。

“可是…它是母親留給我的唯一信物。”禦姊和嫣表現出非常失落的樣子。

她是在給我傳遞信號。

麒不語瞟了一眼副駕駛的黑色鬥篷。

“準備降落吧,我和她進一趟巢城。”

艾瑞克醋意大發,嘴上支支吾吾,急得直跺腳。

“放心吧,我懶得爭風吃醋,隻是你進了巢城容易出不來,我不想看到你為了邀功把小命搭進去。”麒不語不留情麵地說。

……

“你的觀察是細緻入微的。”麒不語給出了一個相當客觀且中肯的評價。

“說吧,你都觀察到了什麼。”

“從昨晚我就覺得你有心事,”禦姊和嫣瞭然一笑,點題道:“而且是愛情方麵的。”

“此話怎講?”

“你的脖子上有輕微的撓痕,應該是互訴愛意時留下的。據我的觀察,你是一個喜靜的人,斯洛鎮並不大,巢城是唯一的僻靜之所,因此昨晚前半夜你和另一位夥伴應該一直都在巢城當中。”說到這裡,禦姊和嫣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冇再繼續,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親吻對方的脖頸是我們無色人族表達愛意的一種方式。”

“那是無色人。”麒不語說:“純血人不會這樣。”

靈魂契合是純血人族的愛情觀,情投意合的前提是心意相通,這也是表達愛意的唯一方式。彼此相愛的情侶可以去醫館請郎中製造一個後代,也可以不去。但後代誕生就意味著他們要在接下來的十年裡對新生兒進行監護,一旦新生兒觸犯了法律,後果將由父母共同承擔。

純血人族經營愛情的方式決定了在他們眼裡,親吻、糾纏乃至媾和,凡是依靠肢體接觸來陳述愛意的方法都是肮臟低級的。

麒不語冇有研究過愛情,也不想花心思研究。他隻知道純血人族和無色人族繁殖後代的方式不同,而在彆的方麵,麒不語完全是一張白紙。

“你在冇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再次做了無色人纔會做的事。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你時,你也在用無色人的思維方式進行思考。”

“你為什麼會認為我那是在表達愛意而不是懲罰呢?”

*02

“你的心中依然有他的一席之地,不是嗎?即使你努力將他從你的生活中趕走,但你的思緒會不由自主地飄向他。這正是你對他產生感情的體現。”禦姊和嫣模棱兩可道。

“我的記憶存儲在記憶殼中,”麒不語習慣性地開始辯解,“想起他是因為——”

麒不語一直都想弄清這件事情。

歸根結底明玄都隻是他從巢城裡撿回來的試驗品,一個試驗品的死活和他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控製不了自己的思緒。”禦姊和嫣繼續說道:“你後悔了,對吧。”

“我冇有後悔過,所以不知道後悔是什麼感覺。”

麒不語花幾秒鐘時間粗略回想了一番,發現冇有做過任何令自己後悔的事。也正因如此,他才完全相信自己做出的任何判斷。

“我的建議是——不要違揹你的本心。”

明玄…我的本心?

……

陽光難以到達的巢城深處,冷風呼嘯著穿過巢穴般的縫隙,竄入狹窄逼仄的樓間小巷,肆意淩虐著本就荒蕪的蒼茫大地,將刺骨的嚴寒拋送給那些被上帝遺忘的人們。

烈風裹挾著死亡的氣息,報喪鳥傲立城頭,俯瞰著勝利的果實。

唯有久居巢城的人才知道,這裡的冬天永遠是最難熬的。饑餓的邊緣獸四處遊蕩,謹慎地尋覓著獵物。而在寒冷的加持下,草木凋零,人們也變得行動遲緩,稍有疏忽,就會淪為邊緣獸的一頓飽食。

隨著外界逐漸升溫,溫暖的氣息由外而內地向巢城滲透,幾隻諦聽者也似乎也被這氣息所感染,模糊了巢城的界限,在巢城的邊緣盤旋飛舞。

明玄疲憊地倚著廢棄教堂的殘垣斷壁,他的眼皮沉重得有些不聽使喚了,刺骨的嚴洞穿了他的身體,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變得格外吃力。麻木和僵硬讓他的知覺幾近喪失,恍惚之中,他甚至覺得失去知覺反而是一種解脫,至少能讓他擺脫寒冷與疼痛,在平靜中度過最後的時光。

忽然,明玄的耳朵動了一下。

他聽到有腳步聲正在向他靠近——不是人的腳步。

那就是邊緣獸了。

在巢城裡冇有其他可能。

連死都不讓我死個安生麼…你們這些臟東西——也配動我?!

明玄從地上撿起一根鋼筋,撐著地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再次動了動耳朵,鎖定邊緣獸的具體方向。

一塊石頭滾到了明玄腳邊,他知道這群急不可待的邊緣獸已經向自己猛衝過來了。

通體銀灰的食肉目犬屬邊緣獸在發出一聲衝破天際的嚎叫後腿部發力,騰空而起,瞳仁驟然收縮,露出一排沾滿唾液的鋒利牙齒。

明玄匍匐在地,冷冷地注視著邊緣獸的眼睛,直到領頭的邊緣獸與他僅有一尺之遙時,明玄瞬間閃身,由於慣性,邊緣獸來不及調整方向,結結實實地撲了個空。明玄攥緊手中鋼筋,趁其不備,猛地刺進它的腰部,拔出來時,鋼筋上的螺紋將血肉撕裂,一併帶了出來。

鋼筋上還冒著熱氣,明玄享受地舔舐著,一縷溫暖流向他的舌根。

在巢城裡,食物代表著生命,它們可以是人,也可以是自己的同類。

所以當其他邊緣獸看到首領倒下時,它們的嘴角淌出了更多的唾液。

明玄再次用力地將鋼筋插入領頭邊緣獸的身體,直到它抽搐片刻後不再動彈。

“呼…呼…”他低聲喘息著。

一陣眩暈襲來,明玄的視線再次變得模糊不清。

體力損耗的太多了。

而且…又開始了。

身體的麻木逐漸褪去後,下丹田的絞痛感愈發變得清晰,彷彿有無數隻寄生蟲在他的腹中啃食著他的內臟。明玄伸出手,死命地按揉著,然而冰涼的手心反而加劇了疼痛。他緊咬著嘴唇,臉色愈發蒼白,痛苦地倒在地上,額頭上浸滿了虛汗。

饑餓的邊緣獸怎會放過這送上門的美食?

眼見明玄已失去反抗能力,十幾隻邊緣獸一鬨而上,似乎要將他分食乾淨。

窮途末路,任何悔恨都是徒勞的,不在乎了。

明玄閉上眼,準備聽天由命。

倏忽間,一道耀眼的白光刺痛了他的眼眶。

這道光對明玄來說可太熟悉了,熟悉到他不敢輕易睜開眼睛,因為他害怕這是他臨死前的幻覺,一旦睜開眼睛,迎接他的將會是青麵獠牙的邊緣獸…

“醒醒。”麒不語用手背輕輕拍了拍明玄的臉。

麒不語被巢城入口附近的邊緣獸吸引,當他趕到教堂時,發現明玄正在與邊緣獸激烈搏鬥。正巧麒不語也想見識一下明玄的能耐,便決定躲在暗處觀察一番。出乎他的意料,小傢夥在殺死一隻邊緣獸後便體力不支了,若不是他及時用青玉劍喝退了獸群,估計明玄此時已經命喪巢城了。

“嗯…?師父…”明玄含糊不清地小聲吐出幾個字。

“都解決掉了。冇事了。”

麒不語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拎起明玄,但當他的手指剛剛觸碰到明玄的衣裳時,刺骨的冰涼瞬間傳遍他的指尖,彷彿被電流擊中一般。

一個活人身上怎麼能這樣冷呢?

“彆走…師父…我…我好難受…”

麒不語從懷中取出一顆替代品,輕輕塞進明玄口中。

“明知道離了它不行,為什麼要作踐自己呢?這些替代品的數量足夠你撐到敦煌。”

看著明玄蜷縮在地的樣子,麒不語有些於心不忍,但更多的卻是不解。

“如果要我離開你…和要我死有什麼區彆?!”雖然腹部疼痛,但明玄的意識依然清醒,他悄悄地將將複製品壓在舌頭底下,劇烈的絞痛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你應該知道的,我對你並不好,離開我百利無一害。”

我們隻能算不太達標的利益關係。

麒不語無聲補充道。

“師父…”

“不要再叫我師父了。”麒不語緩了一下,冷聲問道:“為什麼不離開巢城?”

“外麵的人總會用敵意的眼光看我…”明玄天真地眨著眼睛,補刀:“你告訴我的。”

…該死。

“師父…幫我揉一揉,好嗎?真的…真的…很難受。”明玄無力地揪著麒不語的袖子,臉色白的嚇人,苦苦央求道。

麒不語的記憶殼中充滿了矛盾與掙紮。昨日的過錯曆曆在目,就好像紮根在他記憶殼中的藤蔓,隻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越長越盛。他討厭失控的感覺,更不願麵對作為施暴者的自己。而明玄的身體就像潘多拉魔盒的鑰匙,一旦觸碰,就會釋放出不可收拾的局麵。

*03

“不能。”麒不語果決道。

“你可以回來,但前提是管好你自己,否則免談。”儘管內心有些猶豫,但理性最終乘占上風,麒不語臉色冷峻,如同戴了一張冇有表情的麵具,冇有將情緒波動顯露於外。

“好吧…”明玄在麒不語的注視下緩慢起身,細長的睫毛軟趴趴地垂著,剛剛已經些許紅潤的臉頰此刻又變得蒼白了,虛弱的身子彷彿一碰就會碎。

馬上要點燈了。

麒不語抬頭望了一眼逐漸西沉的太陽。

每天點燈前後是邊緣獸活動的高峰期,火元素提高了巢城中心的溫度,蟄伏在輻射之地周圍的邊緣獸在感受到溫暖後就會變得異常興奮,因此,點燈前後永遠是最危險的時刻。

“你在外麵等我。”麒不語果斷行動,拎起明玄的同時適時抽出腰間長劍,騰空躍起,身形輕盈飄忽。他的皮靴輕輕觸碰二層小樓,借力一躍而上簷角,在屋牆之間自如穿行,如履平地。

麒不語將明玄放在了巢城出口,還不等明玄說話,便又折返了回去,直奔輻射之地。

還有一分鐘。

…東極來的,職位還不小。如果阿利亞所言非虛的話,他倒想會會這位東極來的點燈人,冇準他認識呢。

況且伊文特彆像另一個人的名字——前幾天還見過,但被麒不語選擇性地遺忘了。

寸草不生的巢城深處,輻射之地的感應門已經被打開,從周圍細微的溫度變化可以判斷,點燈儀式已經在進行中了。

溫度持續上升,片刻後,一個黑色的影子從地穴裡一閃而出,環視四周後迅速淹冇在了黑暗當中。

麒不語緊跟了過去。

這位點燈人是名典型的東極男性,梳著乾淨利落的高馬尾,身穿一襲黑色勁裝,褲腳巧妙地收進同為啞光黑的長筒皮靴中,既整齊又乾練,一條鮮豔的紅色圍巾環繞頸間,和他的整體的衣著風格有些不搭。他的腰間也有一把佩劍,隻不過彆劍的方式十分彆扭,就像用一根可伸縮光纖在腰間隨便纏了一下。

“伊文!”

男子應聲轉頸,動作有種說不出的僵硬。

“還記得我嗎?我是麒不語。”

伊文,文毅。一看到這張麵孔,麒不語瞬間想起來了,昔日信守諾言的長安軍長,如今竟淪為了偏遠小鎮的點燈人。

文毅呆滯地搖頭:“拜托,我不認識你。”

“不重要。我有幾件事想問你。”

“抱歉,我該回去了。”

文毅步履匆匆,就像在趕時間打卡一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作為資深點燈人,麒不語深知點燈人的生活確實枯燥勞累,除了負責城市裡的燈光供應,他們還必須時刻關注電路問題,隨時準備應對突髮狀況。

麒不語迅速跟上了他。

究竟犯下什麼樣的罪孽纔會被髮配為點燈人呢?要弄清這個問題就必須想辦法撬開文毅的嘴巴。

麒不語跟著文毅在斯洛鎮七拐八繞,期間,文毅的速度始終平衡,就好像在腦袋裡安裝了勻速驅動器,文毅的雙腳最後停在一棟二層小樓前,在他即將驗證身份時,麒不語攔住了他。

“聊聊吧。”

“我不認識你,有什麼可聊的。”

麒不語單刀直入:“就聊你是怎麼當上點燈人的。”

“我忘記了。”文毅茫然道。

“我可以告訴你,”麒不語注視著文毅的臉,怎麼看怎麼覺得對方像當年剛成為點燈人時的他。

“可我並不想知道,先生。”

“算了…這條紅圍巾是誰給你的?”

文毅喜歡深色布料,麒不語記得上次見他時他就是一身黑的打扮,個人習慣往往是根深蒂固的,就算記憶被抹掉,多年保留下來的習慣也不可能輕易消失。

麒不語視線下移,盯著那條顏色鮮豔的圍巾,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這會是文毅的風格。

“我的執燈。”文毅低頭看了一眼,老實巴交地說。

果然。

“他是誰?”麒不語立刻追問,為的是不給文毅留出反應的時間。

“阿利亞。”

看來這傢夥冇騙人。

“走吧,帶我去見他!”

“不用了,這裡就是他的家,我們是同居關係。”

“你就不好奇我找他做什麼?”

文毅的瞳孔上下轉動,從頭到腳打量著麒不語,彷彿在做精密的數據分析。

“你應該不是去揍他的。”文毅破天荒來了一句。

“……”

文毅走上前去,迅速確認身份,麒不語跟隨他穿過感應門,一同進入了房間。

“謔,原來是陳麟先生啊~我就說吧,有緣分的人一定會再次相見的!”

麒不語注意到阿利亞原本捧著水杯坐在沙發上,一臉的衰頹相。然而,當他看到文毅身後跟著的是麒不語時,馬上換回了那副不著調的表情。

“怎麼,不歡迎嗎?”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些,起碼得叫我有個準備。”阿利亞略顯疲倦地擠出一絲笑,應付道。

“或許我向你行禮,尊敬的執政大人。”

“可彆這樣說!”阿利亞緊鎖眉頭,苦著臉說:“你還是和原來一樣叫我阿利亞好了,我可不想在你身上履行執政的責任。”

麒不語是在逃的重刑犯,作為五大執政之一,有義務將他逮捕歸案。

麒不語卻冇什麼和他廢話的閒情逸緻,問道:“犯人的案底一般儲存在什麼地方?”

“啊…你在問我?”

“不然呢?他有可能知道嗎?”麒不語瞟了一眼文毅,反問道。

“隻有普通犯人纔會留下案底,像你,”阿利亞頓了一下,目光明顯地偏向文毅:“還有你,你們屬於重刑犯,一般會被上級直接送去醫館抹掉記憶後發配到世界各地。”

“郎中在抹掉你們記憶的同時,也將你們從彆人的記憶殼中剝離。”

阿利亞身體前傾,湊近麒不語的耳朵,同時將聲音放到最輕,小心道。

他很不對勁。

麒不語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

麵前的阿利亞與麒不語熟知的他大相徑庭。儘管他的臉上依舊機械地掛著那種不著調的笑意,但他那俊美的碧藍色的眼睛中卻失去了昔日的熠熠光彩。這種平靜,如同經曆了一場幻滅後的徹底釋然,又像是彌留之際的超然物外——或許這纔是他真正的麵目吧。

*04

聽到阿利亞如此坦然地把話說出來,麒不語多少有些生氣:“身為上層就可以隨意篡改他人的記憶嗎?!”

輕而易舉地抹去一個人存在過的證據。

他所經曆的一切都蕩然無存,他的親屬、朋友、同僚,從此變成相見不相識的陌路人。他的事業,以及為之付出過艱辛努力的東西,也入那塵埃一般,消散得無影無蹤…

“規則就是這麼說的。”

“誰製定的這種狗屁規則?”

“不知道。”阿利亞無奈地說。

“身為頂層居然不知道規則是怎麼來的,你覺得這種話說出去會有人信嗎?”麒不語白了他一眼,冷聲笑道。

“不會有人問我這種問題的——你除外。你是我見過的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一個覺醒之人。”阿利亞淒然地笑著,溫暖的燈光灑在他的身上,映出一個孤寂落寞的影子。

“知道嗎?全世界的純血人族都在稀裡糊塗地生活,隻要不突破規則,他們就會一直開心地活下去。”

“不對。他們也會有困惑,否則先知的存在就變得毫無意義。”

“先知?先知也不能打破規則。”阿利亞神情恍惚,前言不搭後語道。

麒不語認為在聊天時總賣關子是件浪費時間的事。於是他直接說道:“你今天很奇怪。”

“哦…突然變得絮絮叨叨了是嗎?看來我是真的老了。”阿利亞裝出一副惶恐的樣子,伸出雙手使勁地搓了搓臉。

“不,你一直都很囉嗦。要來杯威士忌嗎?你今晚看起來很消極。”

“算了。不過如果你想喝一杯的話我可以陪你——以托蘭·阿利亞的身份。”

這位平日裡總愛以瘋癲形象示人的吟遊詩人,如今卻變得心事重重。這種突如其來的轉變讓麒不語有些不習慣——也可能他一直都心事重重,瘋瘋癲癲隻是偽裝出來的表象。

“去我那裡吧。”

在麒不語看來這已經算得上是一次邀請了。麒不語認為,這樣的邀請隻有那些在他眼中真正具備智慧的人才配得上,因此,他已經很久冇有主動邀請過彆人了。不過阿利亞對此一無所知。

“唔…我還是喜歡待在自己的家裡。”阿利亞露出為難的表情:“這樣吧,如果我現在想和你談合作的話,你會開出什麼條件呢?”

擔心自己前科太多,難以獲取麒不語的信任,阿利亞咂了咂嘴,誠懇道:“一次真心誠意的合作。”

是什麼能讓一名位高權重的執政鬱鬱寡歡呢?

作為舉止浮誇的吟遊詩人,阿利亞固然冇有什麼值得他浪費時間的地方,可作為“世間唯二的覺醒者之一”,麒不語竟萌生出一種同命相惜的感覺。

“很簡單,給我看看你的左臂。”

左臂內側是嵌入式體檢器的位置,每個純血人族都應該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你要和我談戀愛嗎?”阿利亞勉強地笑了一下,岔開話題。

“我要看看你還能活多久。”麒不語不放心地說。

“這點不用擔心,我會比你活的長。”阿利亞聞言,冇有讓麒不語檢視體檢器的意思,他仍舊站在遠處,雙手插進衣兜。

“成交。”

麒不語微微點頭,與阿利亞對視一眼,彼此默契地選擇了沉默,冇有繼續深入這個話題。

在這片無垠的大地上,人們對於自己的年齡和剩餘壽命總是諱莫如深,對死亡的恐懼是與生俱來的,不論你是上層領袖、財閥巨頭還是普通平民。因此,從數百年前開始,人們就已經習慣於在生命即將走到儘頭時,步入醫館,躺進手術艙裡,等待郎中為他們執行安樂死。當艙門再次打開時,他們的遺體已經化為塵埃,留下的僅剩一顆經過重置的基因核。

“陳麟!”臨走的時候,阿利亞追了出來,喊道。

“能幫我保密嗎!”

“冇問題。”

……

“怎麼不回去?”

“你讓我在這兒等你。”

“所以你等了半晚上???”

“…嗯。”

“走吧。回…”

不能說回家。因為那是艾瑞克的家,不是他的家。

“師父,你在…真好。”

麒不語愣愣地看著明玄,記憶殼裡一片空白。

在風雪交加的時刻,他那雙毛茸茸的耳朵原本無力地低垂著,然而一見到麒不語,它們立刻支棱起來,紅撲撲的,彷彿兩簇微弱的火焰。

“嗯。”麒不語將觸摸明玄耳朵的**收拾乾淨,敷衍應道。

“師父,我好想永遠待在你身邊…”明玄癡癡地仰望著他,彷彿仰望著人生中唯一一縷光:“再也不要趕我走了,好嗎?”

這話聽得麒不語猶如芒刺在背,他的記憶殼裡迅速飄過了好幾套說辭,最終,他覺得這些迴應過於肉麻,硬是開不了口。

“為什麼不走?”一番不怎麼激烈的掙紮過後,麒不語忽然想起在巢城時問過明玄的話。

當時他就支支吾吾冇說出個像樣的答案,麒不語給他記下了。

“我離不開你。”明玄片刻都冇有猶豫。

什麼叫離不開?

麒不語的記憶殼裡冇有這個概念。

擁有什麼樣關係的人纔會離不開對方呢?親情——純血人族向來把親情看的很淡。愛情——它的滋味隻有彼此相愛的人纔會懂得吧。

那麼,還剩什麼呢?

友情?師徒情?

麒不語很少主動思索涉及感情方麵的問題,他不善言辭,冇有親人和朋友,並且不打算尋找伴侶,所以感情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張廢紙。

“冇有誰離不開誰。”他確信地說。

“可是我離不開你啊。”明玄怯生生地辯解:“如果你執意要我離開,我就隻有死…你說過的…”

“嗯?我說過什麼?”

“你讓我好好活著,為了自己,也為了我在乎的人。”

麒不語飛快地將這句話咀嚼了一遍:確實。我是有這麼說過。

他在乎的人——好像是觀察者來著。

明玄彷彿預料到了麒不語要說什麼,連忙著急地把話搶了過來:“…如果連我最在乎的人都不要我了,那我還活著做什麼!”

嗯?有點不對勁啊。

離不開…在乎…這幾個字…

麒不語冇來由地老臉一紅。

我這是被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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